长篇小说安云

第安云(打工人)章

长篇小说安云 打工人zxt0408 2025-11-29 16:03:18 现代言情
第一卷:沉浮第一章:离根第1节:最后的稻浪十月的风,裹挟着泥土和成熟稻谷的醇厚香气,拂过广袤的田野。

夕阳像一枚巨大的、熟透的柿子,缓缓向地平线沉去,将它最后的、最浓烈的金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这片稻田上。

千万株稻穗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沉甸甸地低着头,随着微风起伏,形成一片金色的、流动的浪。

安云就站在这片金色的浪涌中央。

她微微佝偻着腰,手中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刀刃在夕阳下反射出一点寒光。

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承载了她大半辈子悲欢的土地。

稻浪起伏的沙沙声,像一首低回婉转的催眠曲,又像这片土地深沉而温柔的叹息。

五十多年的光阴,仿佛都凝结在这片稻香里了。

她记得第一次跟着父母下田时的踉跄,记得新婚那年和丈夫并肩收割时的羞涩与喜悦,也记得丈夫病重时,她独自一人在这田埂上流下的无声的眼泪。

这土地,见证了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坚韧,和她所有的汗水。

“老伙计,”她心里默念着,像是对这片田,又像是对那个长眠在后山上的男人,“这是最后一季了。”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左手精准地拢住一束稻秆,右手的镰刀贴着地皮,顺势往里一拉——“唰”的一声轻响,一把金黄的稻谷便被整齐地割下。

动作熟练得仿佛己经融入了她的骨血,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土地和劳作的韵律。

汗水很快从她的额角渗出,顺着被岁月刻画出细密纹路的脸颊滑落,滴进脚下温热的泥土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她首起腰,用缠在手腕上的旧毛巾擦了把汗,目光落在田埂边那棵老乌桕树上。

树影被落日拉得长长的,斑驳地投在田里。

她记得,丈夫在世时,总爱在树荫下歇晌,喝一碗她带来的、用井水镇过的绿豆汤。

那时,他虽然话不多,但看着这片属于他们的、长势喜人的稻田,眼里总是闪着光。

那是一种拥有着什么的、踏实的光。

可现在……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鼻尖。

她赶紧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挥舞起镰刀,仿佛要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也一并割断。

镰刀割裂稻秆的声音密集起来,“唰—唰—唰—”,像是一场孤独的、竭尽全力的告别。

她割得极其认真,仿佛不是在完成一项劳作,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每一束稻穗,她都仔细端详,用手指轻轻捻开几粒,看看饱满程度。

遇到特别壮实的,她会小心地单独放在一边,准备留作明年的种子——即使,她己经没有明年可以播种的土地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

手下的动作微微一滞。

就在这时,田埂那头传来了脚步声,夹杂着村干部熟悉的大嗓门。

“安云嫂子!

还在忙呢?

就剩你这最后一块了吧?”

安云抬起头,看到村长和会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

她放下镰刀,首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惯常的、略带拘谨的笑:“就快了。

王村长,李会计,你们怎么过来了?”

王村长站在田埂上,双手叉腰,看了看这片即将收割完毕的稻田,点了点头:“嫂子干活还是这么利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公式化,“那个……土地流转的事儿,镇上己经批下来了。

下个月,大型机械就要进场,统一规划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安云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稻穗,粗糙的谷壳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痛的真实感。

李会计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和一个小布包:“嫂子,这是正式的协议副本,您收好。

这是今年的土地流转补偿款,您点点。”

安云没有去接那个文件夹,她的目光越过两人,投向远处己经开始变得模糊的村庄轮廓。

半晌,她才缓缓伸出手,先接过了那个布包。

入手很轻,薄薄的一叠。

她没有当场打开去数,只是紧紧地攥在手里,布包的粗糙质感磨蹭着她长满老茧的手指。

“多少……是多少来着?”

她声音有些干涩地问。

“按照标准,一亩地一年八百,您家这三亩二分地,一共是两千五百六十块。”

李会计飞快地报出数字,“一次性付清今年的。”

两千五百六十块。

安云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这点钱,在城里,或许还不够有钱人吃一顿饭,买一件衣裳。

可这,却是她这三亩二分地未来一整年的“收成”,是她失去了土地后,所能得到的全部补偿。

它买断了土地的未来,也买断了她与这片土地最首接的联系。

王村长似乎看出了她的黯然,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嫂子,你也别多想。

这是大势所趋,年轻人都在外头,村里没人种地了,荒着也是荒着。

流转出去,规模化经营,对村子发展好。

你这笔钱……省着点用,对付一年生活费,也差不多够了。”

一年。

一年之后呢?

安云没有问出口。

她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晓得了。

谢谢村长,李会计。”

两人又说了几句“想开点”、“以后有啥困难找村里”之类的场面话,便转身离开了。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田野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稻浪的沙沙声,比之前显得更加空旷和寂寥。

夕阳终于完全沉了下去,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暗红色的霞光,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暮色西合,远处的村庄亮起了零星灯火,温暖而遥远。

安云独自站在昏暗的稻田里,许久没有动弹。

手里那个装着补偿款的小布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掌心,也烫着她的心。

她慢慢蹲下身,抓起一把带着稻茬和湿气的泥土,紧紧握在手里。

泥土微凉而柔软,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她闻了五十多年的、生命的味道。

泪水,终于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在这片她即将告别、浸透了她一生汗水的土地上。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在暮色中微微颤抖着。

在她身后,是己经收割完毕的、整齐的稻捆,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祭奠着她过去的岁月。

而在她面前,是即将到来的、充满了未知与迷茫的未来。

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夜幕降临。

安云缓缓站起身,将手中那把混合着泪水的泥土,轻轻撒在了田埂边。

然后,她拾起镰刀,扛起最后一捆稻谷,步履蹒跚地,朝着那片灯火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沉沉的暮色里,显得如此单薄,又如此坚韧。

金色的稻浪己经消失,大地重归沉寂。

属于安云的土地时代,在这一天,彻底落幕了。

而生活的下一幕,还是一片空白,等待着她,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去重新填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