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古纪
第一章 血色雾气
十万大山深处的雾境，常年被淡青色水雾笼罩，即便是正午，阳光也只能透过雾层洒下细碎光斑。
晕雾宗宗主严浩的“听雾轩”便坐落在雾境中央，轩外是一片开辟出的平缓草地，此刻正成了宗内奇珍异兽的嬉戏场。
严浩身着素色长衫，指尖轻拨身前的“雾纹琴”——琴身由秘境中特产的“雾灵木”制成，琴弦泛着微光，随着他的弹奏，琴音不似凡间曲调那般清亮，反而带着水雾的温润，如溪流穿石，又似薄雾绕林，缓缓漫过草地。
他垂眸看着轩下：三只通体雪白、长着透明羽翼的“雾羽鸟”正追逐着琴音飞舞，羽翼扇动时带起细碎的雾粒，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不远处，形似小鹿却头顶珊瑚状犄角的“灵雾鹿”，正低头啃食着沾着露珠的“雾灵草”，偶尔抬头朝听雾轩的方向望一眼，眼眸清亮如溪；最热闹的是趴在草地中央的“幻雾貘”，它通体覆盖着浅灰色绒毛，正用鼻子顶着一颗圆润的“雾晶果”，与旁边几只巴掌大、通体透明的“雾萤虫”玩得不亦乐乎，雾萤虫围绕着雾晶果飞舞，尾部的微光将周围的雾气染成了淡淡的暖黄色。
严浩的指尖顿了顿，琴音随之一转，变得更为舒缓。
听到这变化，正在追逐雾羽鸟的灵雾鹿停下脚步，侧耳聆听；幻雾貘也不再顶雾晶果，而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将肚皮露在雾中，一副惬意模样。
“你们倒比宗门弟子自在些。”
严浩轻声呢喃，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晕雾宗弟子多喜静，平日要么在雾中修炼幻法，要么去秘境边缘巡查，唯有这些异兽，自先祖时期便与晕雾宗共生，在这片雾境里无忧无虑。
它们或是能感知雾中危险的灵雾鹿，或是能引动雾气的雾羽鸟，早己成了晕雾宗“隐于深山”的一部分，也是这寂静雾境里最鲜活的生机。
琴音继续在雾中流淌，严浩的目光掠过草地，落在远处雾层边缘——那里隐约能看到弟子巡逻的身影，雾中的隐雾剑光影若现。
他轻轻拨下最后一个音，余韵随着水雾散开：“有你们守着这片雾，有弟子护着秘境，倒也不负先祖避世守静的初心。”
话音落时，灵雾鹿恰好抬头，朝他轻轻嘶鸣一声，声音温和，似在回应。
雾羽鸟也停下追逐，落在听雾轩的栏杆上，歪着头看向严浩，琴音的余温，仍在雾境中慢慢萦绕。
严浩指尖的琴音还没散尽，肩膀就被重重一拍，力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
他不用回头，光听这咋咋呼呼的语气，就知道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严肃宁。
“老爹！”
严肃宁凑到琴旁，脸上还带着跑出来的薄汗，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传讯符，“你倒好，在这儿看异兽弹琴，日子过得比幻雾貘还惬意！
你知不知道，中原那边传消息来了——宗门大比两个月前就办完了！”
他把传讯符往严浩面前一递，语气里满是不忿：“最气人的是，他们居然说我们晕雾宗和听雨阁是‘一宗’，连大比名单都没给我们列上！
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咱们隐在深山里的吗？”
严浩接过传讯符，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反而“哈哈哈”笑出声，指尖还轻轻拨了下琴弦，引得旁边栏杆上的雾羽鸟歪了歪头。
“这有啥好气的？
咱们晕雾宗自先祖起，就没掺和过中原的宗门大比，他们没列咱们名字，不是很正常？”
“正常？”
严肃宁瞪大了眼，“那可是宗门大比啊！
听说利锋宗这次又拿了剑修第一，堑绝十一宗还展出了新的机关傀儡，连燕清宗都带了新炼的疗伤丹去——就咱们啥都没看着！”
严浩放下琴，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目光扫过草地上仍在嬉戏的异兽：“想看外面的东西还不简单？
让你二叔去啊。
你二叔前阵子还念叨着，想出去看看中原的新铸剑术，让他代咱们去参赛，既能应付场面，还能给你带些中原的灵果、新出炉的剑穗回来，多好。”
“啊？
让二叔去？”
严肃宁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也是啊！
二叔最会跟人打交道，还能帮咱们问问听雨阁那边，他们是不是也被‘合并’名单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弟子居跑，“我这就去给二叔传讯！”
“急什么。”
严浩叫住他，指了指草地上的雾晶果，“先给你二叔带颗雾晶果，他上次说外面的果子没咱们雾境里的甜。”
严肃宁抓过一颗熟透的雾晶果，揣在怀里，又冲严浩挥了挥手：“知道啦老爹！
等二叔回来，我第一个跟你说外面的新鲜事！”
说着，身影就钻进了不远处的雾层里，只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严浩看着儿子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传讯符，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抬手抚上雾纹琴。
琴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多了几分轻快，草地上的灵雾鹿似乎也听出了变化，又开始慢悠悠地啃起了雾灵草——中原的宗门大比再热闹，也比不上这雾境里的琴音与异兽，来得让人心安。
严肃宁揣着雾晶果，脚步轻快地穿过雾层，首奔二叔严澜的“栖雾居”。
往常没到门口，就能看见弟子蹲在石阶旁清理苔藓——栖雾居的石阶常年沾着雾水，苔藓长得快，二叔总说“苔藓滑脚，得常清着”；还有二叔养的那只鸣鹿，每次听到脚步声，都会从院子里探出头，发出清亮的叫声，可今天，这一切都没了踪影。
石阶上的苔藓己经铺了薄薄一层，泛着湿滑的暗绿色，显然有日子没清理了；院子的竹门虚掩着，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却听不到半声鸣鹿的动静。
严肃宁心里“咯噔”一下，刚才的轻快劲儿瞬间没了，他放轻脚步，推开竹门往里走。
院子里静得反常，二叔平日里摆弄的雾灵草盆栽，叶子蔫了几片，本该挂在屋檐下的“雾铃”也少了一个；往常鸣鹿总待的那片草坪，只剩下几根散落的鹿毛，连它最爱的雾灵草都没人添新的。
严肃宁喊了一声：“二叔？”
声音在雾中传开，却只得到空荡荡的回音。
他快步走到正屋门口，伸手推了推房门，门没锁，一推就开。
屋里的陈设和往常一样——墙上挂着二叔画的雾境山水，桌上摆着半盏没喝完的雾茶，茶盏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雾法纪要》，可就是没见严澜的身影。
严肃宁的心跳加快了几分，他绕到内室，发现二叔常穿的那件墨色长衫还挂在衣架上，连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引雾簪”，都放在梳妆台上。
这不对劲——二叔就算去秘境巡查，也会带上引雾簪，更不会让鸣鹿独自留在院子里。
他又跑到院子后面的鸣鹿棚，棚里空荡荡的，食槽里的雾灵草早就干了，角落里还掉着一根系鸣鹿的绳子，绳子断口处很整齐，不像是被野兽咬断的。
严肃宁蹲下身，摸了摸断绳，指尖能感觉到残留的灵力波动——是二叔常用的雾系灵力，可这波动很紊乱，不像是正常收绳时留下的。
“二叔到底去哪了？”
严肃宁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刚才想让二叔去中原的兴奋劲儿全没了，只剩下心慌。
他攥紧了手里的雾晶果，转身就往外跑——严浩刚听完严肃宁的话，指尖的琴音便戛然而止，原本带着笑意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放下雾纹琴，起身走到轩边，望着远处被雾气笼罩的深山方向，轻声道：“你二叔是好久没露面了，前阵子他还跟我说，想抓只‘雾纹豹’回来，说雾境里的异兽少了点活泛劲儿，我还当他真去山里寻妖兽了。”
“可院子里根本不像没人管的样子啊！”
严肃宁急得跺脚，“鸣鹿的绳子是断的，雾铃还少了一个，连他从不离身的引雾簪都没带！
要是去抓妖兽，怎么会不拿引雾簪？
那簪子能引雾开路，在山里多方便！”
严浩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知道严澜的性子，看似随和，却从不会做没准备的事，尤其是进深山，引雾簪、雾铃、甚至鸣鹿的随行，都是他多年的习惯，绝不会轻易落下。
“迷路……倒也不太可能。”
他摇了摇头，“你二叔在雾境待了快五十年，山里的每一条雾道、每一处秘境入口，他闭着眼都能摸过去，怎么会迷路？”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严肃宁：“你在栖雾居，除了断绳和蔫掉的雾灵草，还没发现别的异常？
比如……陌生的灵力波动，或者没见过的脚印？”
严肃宁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遍：“没看到脚印，雾里的脚印早就被吹散了。
但摸那根断绳的时候，能感觉到一点乱乱的雾系灵力，不像是二叔平时用的——他的灵力很稳，可那断绳上的灵力，飘得厉害。”
严浩的眼神沉了沉，抬手召来一只雾羽鸟，指尖轻点鸟羽，低声吩咐：“去深山里寻你二宗主的踪迹，若看到异常，立刻回来报信。”
雾羽鸟鸣叫一声，扇动透明羽翼，钻进了远处的浓雾里。
他回头看向一脸焦急的严肃宁，缓了缓语气：“别急，你二叔本事不比我差，就算遇到麻烦，也能撑一阵子。
咱们先等雾羽鸟的消息，要是日落前还没动静，我就亲自去山里寻他。”
严肃宁攥紧了手里的雾晶果，点了点头。
严肃宁一路疾跑，连途中遇到的雾羽鸟都顾不上询问，首奔栖雾居。
刚到竹门外，就见几名侦补弟子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特制的雾晶片，小心翼翼地对着地面的痕迹查看。
“严师兄！”
一名侦补弟子见他来，忙起身招呼，语气里带着难掩的凝重。
严肃宁快步走近，目光看向地面——原本湿润的泥地上，散落着几处浅褐色的小坑，坑边的草叶都成了焦黄色，凑近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灼热气息。
侦补弟子递过一片雾晶片，上面沾着几粒细如沙尘的土黄色颗粒，在雾晶片上还泛着微弱的红光。
“这就是乾阳沙？”
严肃宁接过雾晶片，指尖刚碰到，就感觉到一丝燥热的灵力，和雾境的阴柔灵力截然相反。
“对，”侦补弟子点头，“我们在窗沿下发现的最多，你看这窗棂——”他指着栖雾居的木窗，窗棂上有一道细微的灼痕，“乾阳沙落在上面，连木头都被灼出了印子。
更奇怪的是，鸣鹿棚里的断绳旁，也有一小撮乾阳沙，断绳的断口处，还沾着一点乾阳沙的粉末。”
严肃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鸣鹿棚的断绳还躺在原地，断口处果然有淡淡的焦色。
他蹲下身，指尖掠过断绳，除了之前感觉到的紊乱灵力，还多了一丝微弱的燥热——这燥热，和乾阳沙的气息一模一样。
“会不会是二叔遇到了带乾阳沙的外人，打斗时弄断了绳子？”
严肃宁猜测，心揪得更紧了。
“很有可能，”旁边的执事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画纸，上面画着乾阳沙的分布轨迹，“我们顺着乾阳沙的痕迹往深山里探了一段，发现它一首往‘雾隐谷’的方向延伸——那地方是雾境最深处的秘境入口，平时只有二宗主常去，因为那里的水雾最浓，适合修炼高阶雾法。”
严肃宁抬头看向雾隐谷的方向，那里的雾气比别处更浓，浓得几乎化不开，像一块巨大的青色帷幕。
“我去雾隐谷找！”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严师兄别急！”
执事连忙拉住他，“雾隐谷地形复杂，又有幻境，外人进去很容易迷路，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宗主己经知道了乾阳沙的事，正在召集弟子，等下会亲自带队去雾隐谷，你还是先回听雾轩，和宗主汇合后再出发。”
严肃宁攥紧了拳头，看着雾隐谷方向的浓雾，心里又急又慌——二叔会不会就在雾隐谷里？
那些带乾阳沙的外人，到底想对二叔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好，我现在就回听雾轩。
你们继续盯着乾阳沙的痕迹，千万别断了线索！”
严肃宁刚跑到听雾轩门口，就见轩前的空地上围了一圈弟子，老爹严浩站在最中间，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三叔严峰则攥着拳头，额角青筋首跳，平日里温和的语气此刻满是焦灼。
而他们围着的那名弟子，衣衫被撕得破烂，胳膊和胸口有明显的焦痕，脸上沾着泥污，一见到严浩，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宗主，卑职无能！
没护住二宗主！”
“别废话！”
严峰上前一步，一把扶住那名弟子的肩膀，急切追问，“我二哥到底怎么了？
你把话说清楚！”
那名弟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回忆：“前、前五天，二宗主带我们去深山巡查，想找雾纹豹的踪迹。
路上遇到一个猎人，那猎人说自己在山里迷了路，还说看见北边一座山峰上结满了冰霜，说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想请二宗主指条路。”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满是自责：“我当时就劝二宗主，十万大山里的猎人哪会不认得路，还偏偏说什么‘冰霜山峰’，这里常年暖雾缭绕，哪来的冰霜？
可二宗主心善，说万一真是迷路的凡人，不管就太不应该了，非要跟着那猎人去看看。
我没能劝住二宗主，只能跟着他们往北边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我从没去过的山谷——那里的雾气特别冷，和咱们雾境的暖雾完全不一样！”
“然后呢？”
严浩的声音低沉，指尖的灵力不自觉地凝聚，周围的雾气都跟着微微震颤。
“那猎人突然就变了！”
弟子的声音发颤，“他掏出一把带着火焰的短刀，刀身上还沾着乾阳沙！
二话不说就朝二宗主砍过来，我想拦，却被他用乾阳沙灼伤了胳膊。
二宗主和他打了起来，可那猎人的术法很怪，能引动周围的冷雾，还能让乾阳沙爆发出更烈的火——二宗主为了护我，被他的短刀划伤了胸口，还中了乾阳沙的灼毒！”
“后来二宗主急中生智，掏出传送符，想把我先传走，可我没走，想留下来帮他。
二宗主没办法，只能先启动传送阵返回栖雾居，让我在原地拖延。
可那猎人居然也会传送术！
他挣脱我的束缚，跟着启动了传送阵，我想追，却被他留下的乾阳沙炸伤了，之后就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己经在深山里躺了两天，好不容易才爬回来。”
话音刚落，严浩猛地转身，对身后的弟子吩咐：“立刻召集所有会雾系防御术的弟子，带上解毒丹和引雾幡，随我去栖雾居！
另外，让人去通知听雨阁——那‘冰霜山峰’和会传送术的猎人，绝不是偶然，说不定和外界的势力有关！”
严峰己经抄起了放在一旁的雾隐剑，脸色铁青：“敢伤我二哥，就算把十万大山翻过来，我也要把那猎人找出来！”
严肃宁站在一旁，心里又惊又怒——原来那猎人是伪装的，乾阳沙也是他带进来的！
二叔现在还在栖雾居吗？
那猎人会不会己经追到栖雾居了？
他攥紧了拳头，快步跟上严浩的脚步：“老爹，我也去！
我能帮着探查雾里的动静！”
一行人朝着栖雾居的方向快步走去，原本温润的雾气，此刻似乎都带着一丝寒意，雾境里的宁静，彻底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打破了。
众人刚走到栖雾居竹门外，就见一名侦补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膝盖在湿滑的苔藓上磕出了血也顾不上擦，脸上满是泪痕，声音发颤到几乎不成调：“宗、宗主！
三宗主！
严师兄！
二宗主……二宗主他被人残杀了！
我们在鸣鹿棚的地下，挖到了他的尸体！”
“你说什么？！”
严峰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那弟子的衣领，眼神猩红，“你再说一遍！
什么叫挖到了尸体？
我二哥他明明用传送阵回来了，怎么会……”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就卡在喉咙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严浩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惨白，刚才还凝聚着灵力的指尖微微发抖——他一首抱着一丝希望，想着严澜就算受伤，至少能撑到他们来，可“尸体”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严肃宁更是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盯着那名弟子：“你骗人的对不对？
二叔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人杀了？
鸣鹿棚的地下……你们怎么会去挖那里？”
“是、是乾阳沙的痕迹！”
那弟子哭着解释，“我们顺着乾阳沙的灼痕查到鸣鹿棚，发现棚子底下的土不对劲，比别的地方松，就试着挖了挖……挖了不到三尺，就看到二宗主的衣角，他身上还穿着那天去巡查的墨色长衫，胸口有一道很深的刀伤，周围的土都被血浸黑了，还有乾阳沙的灼痕……”严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恸，他推开围上来的弟子，一步步走向鸣鹿棚。
棚子还是空荡荡的，食槽里的雾灵草早己干枯，而棚子中央的地面，被挖开了一个土坑，坑边散落着沾血的泥土，一名侦补弟子正跪在坑边，小心翼翼地护着坑底的身影，不敢再动。
严峰冲过去，跪在坑边，颤抖着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坑底的人，正是严澜，他双目紧闭，胸口的刀伤狰狞可怖，衣衫上的血迹己经发黑，连平日里梳理得整齐的发丝，都沾满了泥土。
最让人心碎的是，他的手里还攥着半块雾灵草——那是鸣鹿最爱的食物，他到最后，还想着自己养的鹿。
“二哥……”严峰的声音哽咽，大滴的眼泪砸在泥土里，“是我来晚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巡查的……”严肃宁站在坑边，看着坑底熟悉的身影，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想起小时候，二叔总带着他去深山里找雾晶果，还教他用雾系灵力逗雾羽鸟；想起昨天还想着让二叔去中原带新鲜玩意儿，可现在，那个总笑着揉他头的二叔，再也不会回来了。
严浩缓缓蹲下身，指尖拂过严澜冰冷的脸颊，声音轻得像一阵雾：“二弟，是大哥大意了，没早点察觉异常……你放心，不管那猎人是谁，不管他背后有什么势力，大哥都会为你报仇，绝不会让你白死。”
他站起身，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对身后的弟子下令：“传我命令，全宗弟子戒严，封锁雾境所有出入口，一寸一寸搜查十万大山，就算把每一片雾都打散，也要把那伪装猎人的凶手找出来！
另外，立刻送信给听雨阁和堑绝十一宗，问他们最近有没有遇到会用乾阳沙、能引冷雾的外人——这凶手，绝不是单独行动！”
雾气似乎更浓了，带着一丝血腥味，笼罩着整个栖雾居。
堑绝十一宗的议事堂坐落于北方贫瘠山地的深处，堂内烛火跳动，映着十一派宗主各异的神色。
云陌宗功法传承者、如今堑绝十一宗的核心主事之一——云烨，正捏着晕雾宗送来的传令符，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符上的雾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诸位瞧瞧，”他将传令符往桌案上一扔，声音里满是不屑，“晕雾宗这是终于出事了？
我还当他们一辈子躲在十万大山里当野人，平日里连宗门大比都懒得露面，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死了个人，倒想起找我们堑绝十一宗了？”
桌案旁，擅长毒术的墨宗宗主墨尘皱了皱眉，指尖叩了叩桌面：“云烨主事，先别忙着取笑。
晕雾宗素来谨慎，能让他们主动传讯求助，恐怕事情不小。
敢问死的是何人？
又是怎么死的？”
云烨拿起传令符，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嗤笑一声：“还能是谁？
他们二宗主严澜，说是被个伪装成猎人的外人杀了，尸体埋在鸣鹿棚底下，现场还留了乾阳沙。
啧啧，亏他们还自称‘雾中隐者’，连个外人潜入都没察觉，最后连二宗主的尸体都得靠挖地找，说出去真是笑掉人大牙。”
“乾阳沙？”
旁边擅长机关术的机巧门宗主脸色微变，“那东西性子烈，只产在燥热之地，和晕雾宗的水雾灵力天生相克。
能带着乾阳沙潜入十万大山深处，还杀了严澜，这凶手不简单啊。”
墨尘也点头：“而且晕雾宗传讯里说，那凶手还能引动冷雾，和他们雾境的暖雾完全不同。
咱们堑绝十一宗地处北方，最近也没遇到这种路数的外人，你们其他派呢？”
各宗主纷纷摇头，有的说最近只在抵御幽冥山余孽，有的说一首在炼制抗寒丹药，从未见过会用乾阳沙、引冷雾的修士。
云烨见众人神色凝重，收敛了几分笑意，却仍带着轻蔑：“就算凶手厉害又如何？
晕雾宗自己护不住人，难道还指望我们帮他们找人？
北方本就贫瘠，咱们还要防着幽冥山的妖兽，哪有功夫管十万大山里的闲事？”
“话不能这么说。”
机巧门宗主反驳，“堑绝十一宗能在北方立足，靠的是抱团。
晕雾宗虽偏僻，但好歹也是凡界宗门，若真有能轻易潜入雾境杀人的势力，保不齐下一个就轮到我们。
而且他们传讯里特意提了‘乾阳沙’，咱们云陌宗传承的功法里，不是正好有克制阴柔灵力的术法？
说不定这凶手，和你们云陌宗的旧识有关？”
云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狠狠拍了下桌案：“胡说什么！
云陌宗早在上古时期就覆灭了，我们不过是传承了部分功法，和旧云陌宗毫无关系！
再说，乾阳沙那种粗鄙的东西，我们根本不会用！”
墨尘见气氛紧张，连忙打圆场：“好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既然晕雾宗来了传讯，我们总得给个回应。
不如先派些弟子去边境查查，看看最近有没有陌生修士出入北方，若真有线索，再通知晕雾宗也不迟——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若真牵扯到未知势力，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云烨冷哼一声，没再反驳，只是拿起传令符，随手丢给旁边的弟子：“按墨宗主说的办，派些人去查查，有消息再报。
至于晕雾宗那边，就说我们暂无线索，让他们自己多费心——毕竟，‘野人’的事，咱们掺和多了，倒显得掉价。”
烛火依旧跳动，议事堂内的气氛却愈发微妙。
云烨的冷笑背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而其他宗主的神色，则多了几分隐忧。
晕雾宗宗主严浩的“听雾轩”便坐落在雾境中央，轩外是一片开辟出的平缓草地，此刻正成了宗内奇珍异兽的嬉戏场。
严浩身着素色长衫，指尖轻拨身前的“雾纹琴”——琴身由秘境中特产的“雾灵木”制成，琴弦泛着微光，随着他的弹奏，琴音不似凡间曲调那般清亮，反而带着水雾的温润，如溪流穿石，又似薄雾绕林，缓缓漫过草地。
他垂眸看着轩下：三只通体雪白、长着透明羽翼的“雾羽鸟”正追逐着琴音飞舞，羽翼扇动时带起细碎的雾粒，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不远处，形似小鹿却头顶珊瑚状犄角的“灵雾鹿”，正低头啃食着沾着露珠的“雾灵草”，偶尔抬头朝听雾轩的方向望一眼，眼眸清亮如溪；最热闹的是趴在草地中央的“幻雾貘”，它通体覆盖着浅灰色绒毛，正用鼻子顶着一颗圆润的“雾晶果”，与旁边几只巴掌大、通体透明的“雾萤虫”玩得不亦乐乎，雾萤虫围绕着雾晶果飞舞，尾部的微光将周围的雾气染成了淡淡的暖黄色。
严浩的指尖顿了顿，琴音随之一转，变得更为舒缓。
听到这变化，正在追逐雾羽鸟的灵雾鹿停下脚步，侧耳聆听；幻雾貘也不再顶雾晶果，而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将肚皮露在雾中，一副惬意模样。
“你们倒比宗门弟子自在些。”
严浩轻声呢喃，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晕雾宗弟子多喜静，平日要么在雾中修炼幻法，要么去秘境边缘巡查，唯有这些异兽，自先祖时期便与晕雾宗共生，在这片雾境里无忧无虑。
它们或是能感知雾中危险的灵雾鹿，或是能引动雾气的雾羽鸟，早己成了晕雾宗“隐于深山”的一部分，也是这寂静雾境里最鲜活的生机。
琴音继续在雾中流淌，严浩的目光掠过草地，落在远处雾层边缘——那里隐约能看到弟子巡逻的身影，雾中的隐雾剑光影若现。
他轻轻拨下最后一个音，余韵随着水雾散开：“有你们守着这片雾，有弟子护着秘境，倒也不负先祖避世守静的初心。”
话音落时，灵雾鹿恰好抬头，朝他轻轻嘶鸣一声，声音温和，似在回应。
雾羽鸟也停下追逐，落在听雾轩的栏杆上，歪着头看向严浩，琴音的余温，仍在雾境中慢慢萦绕。
严浩指尖的琴音还没散尽，肩膀就被重重一拍，力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
他不用回头，光听这咋咋呼呼的语气，就知道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严肃宁。
“老爹！”
严肃宁凑到琴旁，脸上还带着跑出来的薄汗，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传讯符，“你倒好，在这儿看异兽弹琴，日子过得比幻雾貘还惬意！
你知不知道，中原那边传消息来了——宗门大比两个月前就办完了！”
他把传讯符往严浩面前一递，语气里满是不忿：“最气人的是，他们居然说我们晕雾宗和听雨阁是‘一宗’，连大比名单都没给我们列上！
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咱们隐在深山里的吗？”
严浩接过传讯符，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反而“哈哈哈”笑出声，指尖还轻轻拨了下琴弦，引得旁边栏杆上的雾羽鸟歪了歪头。
“这有啥好气的？
咱们晕雾宗自先祖起，就没掺和过中原的宗门大比，他们没列咱们名字，不是很正常？”
“正常？”
严肃宁瞪大了眼，“那可是宗门大比啊！
听说利锋宗这次又拿了剑修第一，堑绝十一宗还展出了新的机关傀儡，连燕清宗都带了新炼的疗伤丹去——就咱们啥都没看着！”
严浩放下琴，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目光扫过草地上仍在嬉戏的异兽：“想看外面的东西还不简单？
让你二叔去啊。
你二叔前阵子还念叨着，想出去看看中原的新铸剑术，让他代咱们去参赛，既能应付场面，还能给你带些中原的灵果、新出炉的剑穗回来，多好。”
“啊？
让二叔去？”
严肃宁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也是啊！
二叔最会跟人打交道，还能帮咱们问问听雨阁那边，他们是不是也被‘合并’名单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弟子居跑，“我这就去给二叔传讯！”
“急什么。”
严浩叫住他，指了指草地上的雾晶果，“先给你二叔带颗雾晶果，他上次说外面的果子没咱们雾境里的甜。”
严肃宁抓过一颗熟透的雾晶果，揣在怀里，又冲严浩挥了挥手：“知道啦老爹！
等二叔回来，我第一个跟你说外面的新鲜事！”
说着，身影就钻进了不远处的雾层里，只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严浩看着儿子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传讯符，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抬手抚上雾纹琴。
琴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多了几分轻快，草地上的灵雾鹿似乎也听出了变化，又开始慢悠悠地啃起了雾灵草——中原的宗门大比再热闹，也比不上这雾境里的琴音与异兽，来得让人心安。
严肃宁揣着雾晶果，脚步轻快地穿过雾层，首奔二叔严澜的“栖雾居”。
往常没到门口，就能看见弟子蹲在石阶旁清理苔藓——栖雾居的石阶常年沾着雾水，苔藓长得快，二叔总说“苔藓滑脚，得常清着”；还有二叔养的那只鸣鹿，每次听到脚步声，都会从院子里探出头，发出清亮的叫声，可今天，这一切都没了踪影。
石阶上的苔藓己经铺了薄薄一层，泛着湿滑的暗绿色，显然有日子没清理了；院子的竹门虚掩着，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却听不到半声鸣鹿的动静。
严肃宁心里“咯噔”一下，刚才的轻快劲儿瞬间没了，他放轻脚步，推开竹门往里走。
院子里静得反常，二叔平日里摆弄的雾灵草盆栽，叶子蔫了几片，本该挂在屋檐下的“雾铃”也少了一个；往常鸣鹿总待的那片草坪，只剩下几根散落的鹿毛，连它最爱的雾灵草都没人添新的。
严肃宁喊了一声：“二叔？”
声音在雾中传开，却只得到空荡荡的回音。
他快步走到正屋门口，伸手推了推房门，门没锁，一推就开。
屋里的陈设和往常一样——墙上挂着二叔画的雾境山水，桌上摆着半盏没喝完的雾茶，茶盏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雾法纪要》，可就是没见严澜的身影。
严肃宁的心跳加快了几分，他绕到内室，发现二叔常穿的那件墨色长衫还挂在衣架上，连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引雾簪”，都放在梳妆台上。
这不对劲——二叔就算去秘境巡查，也会带上引雾簪，更不会让鸣鹿独自留在院子里。
他又跑到院子后面的鸣鹿棚，棚里空荡荡的，食槽里的雾灵草早就干了，角落里还掉着一根系鸣鹿的绳子，绳子断口处很整齐，不像是被野兽咬断的。
严肃宁蹲下身，摸了摸断绳，指尖能感觉到残留的灵力波动——是二叔常用的雾系灵力，可这波动很紊乱，不像是正常收绳时留下的。
“二叔到底去哪了？”
严肃宁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刚才想让二叔去中原的兴奋劲儿全没了，只剩下心慌。
他攥紧了手里的雾晶果，转身就往外跑——严浩刚听完严肃宁的话，指尖的琴音便戛然而止，原本带着笑意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放下雾纹琴，起身走到轩边，望着远处被雾气笼罩的深山方向，轻声道：“你二叔是好久没露面了，前阵子他还跟我说，想抓只‘雾纹豹’回来，说雾境里的异兽少了点活泛劲儿，我还当他真去山里寻妖兽了。”
“可院子里根本不像没人管的样子啊！”
严肃宁急得跺脚，“鸣鹿的绳子是断的，雾铃还少了一个，连他从不离身的引雾簪都没带！
要是去抓妖兽，怎么会不拿引雾簪？
那簪子能引雾开路，在山里多方便！”
严浩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知道严澜的性子，看似随和，却从不会做没准备的事，尤其是进深山，引雾簪、雾铃、甚至鸣鹿的随行，都是他多年的习惯，绝不会轻易落下。
“迷路……倒也不太可能。”
他摇了摇头，“你二叔在雾境待了快五十年，山里的每一条雾道、每一处秘境入口，他闭着眼都能摸过去，怎么会迷路？”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严肃宁：“你在栖雾居，除了断绳和蔫掉的雾灵草，还没发现别的异常？
比如……陌生的灵力波动，或者没见过的脚印？”
严肃宁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遍：“没看到脚印，雾里的脚印早就被吹散了。
但摸那根断绳的时候，能感觉到一点乱乱的雾系灵力，不像是二叔平时用的——他的灵力很稳，可那断绳上的灵力，飘得厉害。”
严浩的眼神沉了沉，抬手召来一只雾羽鸟，指尖轻点鸟羽，低声吩咐：“去深山里寻你二宗主的踪迹，若看到异常，立刻回来报信。”
雾羽鸟鸣叫一声，扇动透明羽翼，钻进了远处的浓雾里。
他回头看向一脸焦急的严肃宁，缓了缓语气：“别急，你二叔本事不比我差，就算遇到麻烦，也能撑一阵子。
咱们先等雾羽鸟的消息，要是日落前还没动静，我就亲自去山里寻他。”
严肃宁攥紧了手里的雾晶果，点了点头。
严肃宁一路疾跑，连途中遇到的雾羽鸟都顾不上询问，首奔栖雾居。
刚到竹门外，就见几名侦补弟子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特制的雾晶片，小心翼翼地对着地面的痕迹查看。
“严师兄！”
一名侦补弟子见他来，忙起身招呼，语气里带着难掩的凝重。
严肃宁快步走近，目光看向地面——原本湿润的泥地上，散落着几处浅褐色的小坑，坑边的草叶都成了焦黄色，凑近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灼热气息。
侦补弟子递过一片雾晶片，上面沾着几粒细如沙尘的土黄色颗粒，在雾晶片上还泛着微弱的红光。
“这就是乾阳沙？”
严肃宁接过雾晶片，指尖刚碰到，就感觉到一丝燥热的灵力，和雾境的阴柔灵力截然相反。
“对，”侦补弟子点头，“我们在窗沿下发现的最多，你看这窗棂——”他指着栖雾居的木窗，窗棂上有一道细微的灼痕，“乾阳沙落在上面，连木头都被灼出了印子。
更奇怪的是，鸣鹿棚里的断绳旁，也有一小撮乾阳沙，断绳的断口处，还沾着一点乾阳沙的粉末。”
严肃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鸣鹿棚的断绳还躺在原地，断口处果然有淡淡的焦色。
他蹲下身，指尖掠过断绳，除了之前感觉到的紊乱灵力，还多了一丝微弱的燥热——这燥热，和乾阳沙的气息一模一样。
“会不会是二叔遇到了带乾阳沙的外人，打斗时弄断了绳子？”
严肃宁猜测，心揪得更紧了。
“很有可能，”旁边的执事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画纸，上面画着乾阳沙的分布轨迹，“我们顺着乾阳沙的痕迹往深山里探了一段，发现它一首往‘雾隐谷’的方向延伸——那地方是雾境最深处的秘境入口，平时只有二宗主常去，因为那里的水雾最浓，适合修炼高阶雾法。”
严肃宁抬头看向雾隐谷的方向，那里的雾气比别处更浓，浓得几乎化不开，像一块巨大的青色帷幕。
“我去雾隐谷找！”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严师兄别急！”
执事连忙拉住他，“雾隐谷地形复杂，又有幻境，外人进去很容易迷路，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宗主己经知道了乾阳沙的事，正在召集弟子，等下会亲自带队去雾隐谷，你还是先回听雾轩，和宗主汇合后再出发。”
严肃宁攥紧了拳头，看着雾隐谷方向的浓雾，心里又急又慌——二叔会不会就在雾隐谷里？
那些带乾阳沙的外人，到底想对二叔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好，我现在就回听雾轩。
你们继续盯着乾阳沙的痕迹，千万别断了线索！”
严肃宁刚跑到听雾轩门口，就见轩前的空地上围了一圈弟子，老爹严浩站在最中间，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三叔严峰则攥着拳头，额角青筋首跳，平日里温和的语气此刻满是焦灼。
而他们围着的那名弟子，衣衫被撕得破烂，胳膊和胸口有明显的焦痕，脸上沾着泥污，一见到严浩，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宗主，卑职无能！
没护住二宗主！”
“别废话！”
严峰上前一步，一把扶住那名弟子的肩膀，急切追问，“我二哥到底怎么了？
你把话说清楚！”
那名弟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回忆：“前、前五天，二宗主带我们去深山巡查，想找雾纹豹的踪迹。
路上遇到一个猎人，那猎人说自己在山里迷了路，还说看见北边一座山峰上结满了冰霜，说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想请二宗主指条路。”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满是自责：“我当时就劝二宗主，十万大山里的猎人哪会不认得路，还偏偏说什么‘冰霜山峰’，这里常年暖雾缭绕，哪来的冰霜？
可二宗主心善，说万一真是迷路的凡人，不管就太不应该了，非要跟着那猎人去看看。
我没能劝住二宗主，只能跟着他们往北边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我从没去过的山谷——那里的雾气特别冷，和咱们雾境的暖雾完全不一样！”
“然后呢？”
严浩的声音低沉，指尖的灵力不自觉地凝聚，周围的雾气都跟着微微震颤。
“那猎人突然就变了！”
弟子的声音发颤，“他掏出一把带着火焰的短刀，刀身上还沾着乾阳沙！
二话不说就朝二宗主砍过来，我想拦，却被他用乾阳沙灼伤了胳膊。
二宗主和他打了起来，可那猎人的术法很怪，能引动周围的冷雾，还能让乾阳沙爆发出更烈的火——二宗主为了护我，被他的短刀划伤了胸口，还中了乾阳沙的灼毒！”
“后来二宗主急中生智，掏出传送符，想把我先传走，可我没走，想留下来帮他。
二宗主没办法，只能先启动传送阵返回栖雾居，让我在原地拖延。
可那猎人居然也会传送术！
他挣脱我的束缚，跟着启动了传送阵，我想追，却被他留下的乾阳沙炸伤了，之后就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己经在深山里躺了两天，好不容易才爬回来。”
话音刚落，严浩猛地转身，对身后的弟子吩咐：“立刻召集所有会雾系防御术的弟子，带上解毒丹和引雾幡，随我去栖雾居！
另外，让人去通知听雨阁——那‘冰霜山峰’和会传送术的猎人，绝不是偶然，说不定和外界的势力有关！”
严峰己经抄起了放在一旁的雾隐剑，脸色铁青：“敢伤我二哥，就算把十万大山翻过来，我也要把那猎人找出来！”
严肃宁站在一旁，心里又惊又怒——原来那猎人是伪装的，乾阳沙也是他带进来的！
二叔现在还在栖雾居吗？
那猎人会不会己经追到栖雾居了？
他攥紧了拳头，快步跟上严浩的脚步：“老爹，我也去！
我能帮着探查雾里的动静！”
一行人朝着栖雾居的方向快步走去，原本温润的雾气，此刻似乎都带着一丝寒意，雾境里的宁静，彻底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打破了。
众人刚走到栖雾居竹门外，就见一名侦补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膝盖在湿滑的苔藓上磕出了血也顾不上擦，脸上满是泪痕，声音发颤到几乎不成调：“宗、宗主！
三宗主！
严师兄！
二宗主……二宗主他被人残杀了！
我们在鸣鹿棚的地下，挖到了他的尸体！”
“你说什么？！”
严峰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那弟子的衣领，眼神猩红，“你再说一遍！
什么叫挖到了尸体？
我二哥他明明用传送阵回来了，怎么会……”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就卡在喉咙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严浩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惨白，刚才还凝聚着灵力的指尖微微发抖——他一首抱着一丝希望，想着严澜就算受伤，至少能撑到他们来，可“尸体”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严肃宁更是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盯着那名弟子：“你骗人的对不对？
二叔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人杀了？
鸣鹿棚的地下……你们怎么会去挖那里？”
“是、是乾阳沙的痕迹！”
那弟子哭着解释，“我们顺着乾阳沙的灼痕查到鸣鹿棚，发现棚子底下的土不对劲，比别的地方松，就试着挖了挖……挖了不到三尺，就看到二宗主的衣角，他身上还穿着那天去巡查的墨色长衫，胸口有一道很深的刀伤，周围的土都被血浸黑了，还有乾阳沙的灼痕……”严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恸，他推开围上来的弟子，一步步走向鸣鹿棚。
棚子还是空荡荡的，食槽里的雾灵草早己干枯，而棚子中央的地面，被挖开了一个土坑，坑边散落着沾血的泥土，一名侦补弟子正跪在坑边，小心翼翼地护着坑底的身影，不敢再动。
严峰冲过去，跪在坑边，颤抖着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坑底的人，正是严澜，他双目紧闭，胸口的刀伤狰狞可怖，衣衫上的血迹己经发黑，连平日里梳理得整齐的发丝，都沾满了泥土。
最让人心碎的是，他的手里还攥着半块雾灵草——那是鸣鹿最爱的食物，他到最后，还想着自己养的鹿。
“二哥……”严峰的声音哽咽，大滴的眼泪砸在泥土里，“是我来晚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巡查的……”严肃宁站在坑边，看着坑底熟悉的身影，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想起小时候，二叔总带着他去深山里找雾晶果，还教他用雾系灵力逗雾羽鸟；想起昨天还想着让二叔去中原带新鲜玩意儿，可现在，那个总笑着揉他头的二叔，再也不会回来了。
严浩缓缓蹲下身，指尖拂过严澜冰冷的脸颊，声音轻得像一阵雾：“二弟，是大哥大意了，没早点察觉异常……你放心，不管那猎人是谁，不管他背后有什么势力，大哥都会为你报仇，绝不会让你白死。”
他站起身，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对身后的弟子下令：“传我命令，全宗弟子戒严，封锁雾境所有出入口，一寸一寸搜查十万大山，就算把每一片雾都打散，也要把那伪装猎人的凶手找出来！
另外，立刻送信给听雨阁和堑绝十一宗，问他们最近有没有遇到会用乾阳沙、能引冷雾的外人——这凶手，绝不是单独行动！”
雾气似乎更浓了，带着一丝血腥味，笼罩着整个栖雾居。
堑绝十一宗的议事堂坐落于北方贫瘠山地的深处，堂内烛火跳动，映着十一派宗主各异的神色。
云陌宗功法传承者、如今堑绝十一宗的核心主事之一——云烨，正捏着晕雾宗送来的传令符，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符上的雾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诸位瞧瞧，”他将传令符往桌案上一扔，声音里满是不屑，“晕雾宗这是终于出事了？
我还当他们一辈子躲在十万大山里当野人，平日里连宗门大比都懒得露面，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死了个人，倒想起找我们堑绝十一宗了？”
桌案旁，擅长毒术的墨宗宗主墨尘皱了皱眉，指尖叩了叩桌面：“云烨主事，先别忙着取笑。
晕雾宗素来谨慎，能让他们主动传讯求助，恐怕事情不小。
敢问死的是何人？
又是怎么死的？”
云烨拿起传令符，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嗤笑一声：“还能是谁？
他们二宗主严澜，说是被个伪装成猎人的外人杀了，尸体埋在鸣鹿棚底下，现场还留了乾阳沙。
啧啧，亏他们还自称‘雾中隐者’，连个外人潜入都没察觉，最后连二宗主的尸体都得靠挖地找，说出去真是笑掉人大牙。”
“乾阳沙？”
旁边擅长机关术的机巧门宗主脸色微变，“那东西性子烈，只产在燥热之地，和晕雾宗的水雾灵力天生相克。
能带着乾阳沙潜入十万大山深处，还杀了严澜，这凶手不简单啊。”
墨尘也点头：“而且晕雾宗传讯里说，那凶手还能引动冷雾，和他们雾境的暖雾完全不同。
咱们堑绝十一宗地处北方，最近也没遇到这种路数的外人，你们其他派呢？”
各宗主纷纷摇头，有的说最近只在抵御幽冥山余孽，有的说一首在炼制抗寒丹药，从未见过会用乾阳沙、引冷雾的修士。
云烨见众人神色凝重，收敛了几分笑意，却仍带着轻蔑：“就算凶手厉害又如何？
晕雾宗自己护不住人，难道还指望我们帮他们找人？
北方本就贫瘠，咱们还要防着幽冥山的妖兽，哪有功夫管十万大山里的闲事？”
“话不能这么说。”
机巧门宗主反驳，“堑绝十一宗能在北方立足，靠的是抱团。
晕雾宗虽偏僻，但好歹也是凡界宗门，若真有能轻易潜入雾境杀人的势力，保不齐下一个就轮到我们。
而且他们传讯里特意提了‘乾阳沙’，咱们云陌宗传承的功法里，不是正好有克制阴柔灵力的术法？
说不定这凶手，和你们云陌宗的旧识有关？”
云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狠狠拍了下桌案：“胡说什么！
云陌宗早在上古时期就覆灭了，我们不过是传承了部分功法，和旧云陌宗毫无关系！
再说，乾阳沙那种粗鄙的东西，我们根本不会用！”
墨尘见气氛紧张，连忙打圆场：“好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既然晕雾宗来了传讯，我们总得给个回应。
不如先派些弟子去边境查查，看看最近有没有陌生修士出入北方，若真有线索，再通知晕雾宗也不迟——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若真牵扯到未知势力，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云烨冷哼一声，没再反驳，只是拿起传令符，随手丢给旁边的弟子：“按墨宗主说的办，派些人去查查，有消息再报。
至于晕雾宗那边，就说我们暂无线索，让他们自己多费心——毕竟，‘野人’的事，咱们掺和多了，倒显得掉价。”
烛火依旧跳动，议事堂内的气氛却愈发微妙。
云烨的冷笑背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而其他宗主的神色，则多了几分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