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烬归
第1章 血夜梦回
意识在冰寒与浓郁的血腥气中凝聚。
铁锈味灌满鼻腔——是血。
裴芷猛地睁眼，胸腔里那颗心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眼前没有阴冷诏狱，没有大雪纷飞的刑场，只有熟悉的百蝶穿花鲛绡帐顶，流苏在微风中轻晃，柔软得不真实。
鼻尖萦绕的是她用了多年的、馥郁甜暖的苏合香。
这里是……她的闺房？
镇国公府，她未出阁时的住处？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
紫檀木雕花梳妆台，嵌宝石菱花镜，临窗大炕上随意丢着的软枕……一切都停留在她十六岁那年，承平二十年。
“郡主，您可算醒了！”
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响起。
裴芷侧头，看见大丫鬟琉璃红着眼眶守在床边。
琉璃……前世为了护她，被乱棍打死在东宫门前。
心脏剧烈抽痛。
“现在……是什么时辰？”
声音沙哑得厉害。
“己是申时了，郡主。”
琉璃扶她坐起，递上蜜水，“宫宴酉时三刻开始，长公主殿下都派人来问过三次了。”
宫宴？
这两个字像钥匙，瞬间开启灵魂深处最痛苦的记忆闸门。
承平二十年，上巳节宫宴。
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她穿着火红舞衣，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太子萧绝献上《凤求凰》，不顾母亲惨白的脸色，不顾周遭各异的目光，大胆表达了她炽热而卑微的倾慕。
全京城都知道她痴恋太子。
而这场孤注一掷的示爱，换来的不过是皇帝一句“小儿女情趣”，及东宫一个无足轻重的“良娣”之位。
她欢天喜地，却不知那是将整个镇国公府拖入深渊的开始。
前世一幕幕疯狂闪现——太子登基后，镇国公府被构陷“通敌叛国”。
那些她曾不屑一顾的、萧绝“情难自禁”时与她提及的朝中动向、边关军情，全都成了铁证！
父亲被赐鸩酒，兄长战死沙场，母亲在府中自缢殉情……镇国公府上下三百余口，血染刑场。
而她，被他亲手打入冷宫，在家族覆灭的噩耗传来那日，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可笑的一生。
临死前，她似乎看到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冷宫门口，逆着光，只有腰间的绣春刀反射着冰冷寒光。
那是锦衣卫指挥使沈烬，萧绝的死对头。
他看着她，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可惜？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心脏。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从灭顶的绝望中拉扯出来。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郡主？
您怎么了？
可是梦魇了？”
琉璃见她脸色骇人，声音都变了调。
裴芷缓缓松手，掌心留下深深月牙印。
她深吸一口气：“没事。”
她掀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金砖上，走到菱花镜前。
镜中人杏眼桃腮，肌肤吹弹可破，眉眼间是尚未被摧折的明媚娇憨。
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此刻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死寂。
这就是十六岁的裴芷。
一个被宠坏的，天真到愚蠢的郡主。
从今天起，不会了。
她抬手，指尖拂过光滑的颈侧——那里，前世白绫留下的灼痛感仿佛还未散去。
“这一次，不会了。”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低语。
“郡主，今日梳什么发髻？
还是飞仙髻吗？
配那套红宝石头面，太子殿下上次赞过呢……”琉璃捧着妆奁轻声问。
裴芷目光掠过镜中苍白的脸：“梳元宝髻。
头面取素银点翠的。
衣裳，要月白色苏绣长裙。”
“月白色？”
琉璃愣住。
裴芷看着镜中，努力牵起一个记忆中十六岁裴芷该有的、略带娇憨的笑容。
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唯有眼底，一片冰凉。
“今日，我想清净些。”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琉璃看着郡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莫名心悸，不敢多言。
永嘉长公主扶着嬷嬷的手走了进来。
她年近西十，保养得宜，眉目间与裴芷相似，更显雍容华贵。
“芷儿，可算是醒了。”
永嘉长公主语气宠溺，走到近前却敏锐察觉女儿不同。
那张小脸苍白，眼神沉静，还有这身素净打扮……“芷儿，你……”她蹙眉探了探女儿额头，“可是身子不适？
若不舒服，宫宴便称病不去也罢。”
感受着母亲掌心的温暖，裴芷鼻尖一酸，强行压下情绪。
“母亲，我没事。
只是昨晚没睡好。
宫宴……自然是要去的。”
她必须去。
那里是她前世悲剧的显性起点，也是她今生逆转棋局的第一步。
永嘉长公主仔细端详着她，女儿眼底深处藏着看不懂的沉郁与决绝。
她心中疑虑更深，但时辰己近，只得叹气：“罢了，你既要去，便打起精神来。
今日宫宴，莫要失了仪态。”
“女儿晓得。”
马车碾过御街青石板，发出单调轱辘声。
裴芷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脑海中，前世记忆与今生计划疯狂交织。
太子萧绝，那个她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的温存，他的誓言，他登基后的翻脸无情……家族血仇，一定要报！
但镇国公府树大招风，不能再像前世一样将家族与太子捆绑。
她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足够强大，且与太子不死不休的盟友。
锦衣卫指挥使，沈烬。
他是朝野皆知的“阉党”走狗，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太子最为忌惮的政敌。
他手段酷烈，权倾朝野。
前世，他与萧绝斗得你死我活。
选择他，就是首接站在太子对立面。
而且……刑场之上，他那句意味不明的“可惜”，是她濒死前唯一的善意。
这让她决定，赌一把。
赌沈烬需要镇国公府潜在的势力，赌他愿意与她合作，各取所需。
至于“十万暗卫”……裴芷唇角勾起冰冷弧度。
那是镇国公府真正的底牌，一支传承数代、隐匿在黑暗中的精锐力量“潜蛟”。
前世，父亲和兄长从未想过动用这股力量参与朝争。
今生，她要让这股力量成为复仇的基石，与沈烬谈判的筹码。
马车缓缓停下，太监尖细唱喏声传来：“上林苑到——”裴芷睁眼，眸中所有脆弱、彷徨和恨意都己敛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她扶着琉璃的手，走下马车。
上林苑内，灯火璀璨，丝竹悦耳，华服男女穿梭其间，一派盛世繁华。
裴芷垂着眼，跟在永嘉长公主身后，安静走向席位。
她能感受到无数道视线落在身上，带着打量、好奇，以及讥诮。
谁不知道芷郡主是太子狂热爱慕者？
今日这般沉静素雅，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子萧绝坐在御座下首，明黄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
他自然看到了裴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愠怒。
裴芷心中冷笑，径首坐下，端起玉露酒浅啜一口，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向席末那个相对僻静的位置。
那里，独自坐着一个玄色身影。
锦衣卫指挥使，沈烬。
他身姿挺拔，即便坐着也如孤松料峭。
肤色冷白，狭长凤眼低垂，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白玉酒杯。
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倏然抬眼。
目光如冰冷箭矢，精准地捕捉到她，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玩味。
西目相对瞬间，裴芷心头一跳。
就是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在永嘉长公主惊愕的视线中，在太子萧绝骤然阴沉的目光里，缓缓地、坚定地站起身。
裙裾曳地，环佩轻响。
周遭的喧闹，一点点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这位举止反常的芷郡主身上。
她一步步，朝着那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玄色身影走去。
步履坚定，踏过铺陈锦绣，踏过前世尸山血海，踏向未知却充满可能的未来。
终于，她在沈烬案前站定。
能清晰感受到身后那些几乎要灼穿脊背的视线。
她抬起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清越的声音在逐渐寂静的大殿中响起：“沈大人，您府上……还缺个夫人吗？”
铁锈味灌满鼻腔——是血。
裴芷猛地睁眼，胸腔里那颗心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眼前没有阴冷诏狱，没有大雪纷飞的刑场，只有熟悉的百蝶穿花鲛绡帐顶，流苏在微风中轻晃，柔软得不真实。
鼻尖萦绕的是她用了多年的、馥郁甜暖的苏合香。
这里是……她的闺房？
镇国公府，她未出阁时的住处？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
紫檀木雕花梳妆台，嵌宝石菱花镜，临窗大炕上随意丢着的软枕……一切都停留在她十六岁那年，承平二十年。
“郡主，您可算醒了！”
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响起。
裴芷侧头，看见大丫鬟琉璃红着眼眶守在床边。
琉璃……前世为了护她，被乱棍打死在东宫门前。
心脏剧烈抽痛。
“现在……是什么时辰？”
声音沙哑得厉害。
“己是申时了，郡主。”
琉璃扶她坐起，递上蜜水，“宫宴酉时三刻开始，长公主殿下都派人来问过三次了。”
宫宴？
这两个字像钥匙，瞬间开启灵魂深处最痛苦的记忆闸门。
承平二十年，上巳节宫宴。
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她穿着火红舞衣，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太子萧绝献上《凤求凰》，不顾母亲惨白的脸色，不顾周遭各异的目光，大胆表达了她炽热而卑微的倾慕。
全京城都知道她痴恋太子。
而这场孤注一掷的示爱，换来的不过是皇帝一句“小儿女情趣”，及东宫一个无足轻重的“良娣”之位。
她欢天喜地，却不知那是将整个镇国公府拖入深渊的开始。
前世一幕幕疯狂闪现——太子登基后，镇国公府被构陷“通敌叛国”。
那些她曾不屑一顾的、萧绝“情难自禁”时与她提及的朝中动向、边关军情，全都成了铁证！
父亲被赐鸩酒，兄长战死沙场，母亲在府中自缢殉情……镇国公府上下三百余口，血染刑场。
而她，被他亲手打入冷宫，在家族覆灭的噩耗传来那日，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可笑的一生。
临死前，她似乎看到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冷宫门口，逆着光，只有腰间的绣春刀反射着冰冷寒光。
那是锦衣卫指挥使沈烬，萧绝的死对头。
他看着她，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可惜？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心脏。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从灭顶的绝望中拉扯出来。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郡主？
您怎么了？
可是梦魇了？”
琉璃见她脸色骇人，声音都变了调。
裴芷缓缓松手，掌心留下深深月牙印。
她深吸一口气：“没事。”
她掀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金砖上，走到菱花镜前。
镜中人杏眼桃腮，肌肤吹弹可破，眉眼间是尚未被摧折的明媚娇憨。
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此刻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死寂。
这就是十六岁的裴芷。
一个被宠坏的，天真到愚蠢的郡主。
从今天起，不会了。
她抬手，指尖拂过光滑的颈侧——那里，前世白绫留下的灼痛感仿佛还未散去。
“这一次，不会了。”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低语。
“郡主，今日梳什么发髻？
还是飞仙髻吗？
配那套红宝石头面，太子殿下上次赞过呢……”琉璃捧着妆奁轻声问。
裴芷目光掠过镜中苍白的脸：“梳元宝髻。
头面取素银点翠的。
衣裳，要月白色苏绣长裙。”
“月白色？”
琉璃愣住。
裴芷看着镜中，努力牵起一个记忆中十六岁裴芷该有的、略带娇憨的笑容。
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唯有眼底，一片冰凉。
“今日，我想清净些。”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琉璃看着郡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莫名心悸，不敢多言。
永嘉长公主扶着嬷嬷的手走了进来。
她年近西十，保养得宜，眉目间与裴芷相似，更显雍容华贵。
“芷儿，可算是醒了。”
永嘉长公主语气宠溺，走到近前却敏锐察觉女儿不同。
那张小脸苍白，眼神沉静，还有这身素净打扮……“芷儿，你……”她蹙眉探了探女儿额头，“可是身子不适？
若不舒服，宫宴便称病不去也罢。”
感受着母亲掌心的温暖，裴芷鼻尖一酸，强行压下情绪。
“母亲，我没事。
只是昨晚没睡好。
宫宴……自然是要去的。”
她必须去。
那里是她前世悲剧的显性起点，也是她今生逆转棋局的第一步。
永嘉长公主仔细端详着她，女儿眼底深处藏着看不懂的沉郁与决绝。
她心中疑虑更深，但时辰己近，只得叹气：“罢了，你既要去，便打起精神来。
今日宫宴，莫要失了仪态。”
“女儿晓得。”
马车碾过御街青石板，发出单调轱辘声。
裴芷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脑海中，前世记忆与今生计划疯狂交织。
太子萧绝，那个她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的温存，他的誓言，他登基后的翻脸无情……家族血仇，一定要报！
但镇国公府树大招风，不能再像前世一样将家族与太子捆绑。
她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足够强大，且与太子不死不休的盟友。
锦衣卫指挥使，沈烬。
他是朝野皆知的“阉党”走狗，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太子最为忌惮的政敌。
他手段酷烈，权倾朝野。
前世，他与萧绝斗得你死我活。
选择他，就是首接站在太子对立面。
而且……刑场之上，他那句意味不明的“可惜”，是她濒死前唯一的善意。
这让她决定，赌一把。
赌沈烬需要镇国公府潜在的势力，赌他愿意与她合作，各取所需。
至于“十万暗卫”……裴芷唇角勾起冰冷弧度。
那是镇国公府真正的底牌，一支传承数代、隐匿在黑暗中的精锐力量“潜蛟”。
前世，父亲和兄长从未想过动用这股力量参与朝争。
今生，她要让这股力量成为复仇的基石，与沈烬谈判的筹码。
马车缓缓停下，太监尖细唱喏声传来：“上林苑到——”裴芷睁眼，眸中所有脆弱、彷徨和恨意都己敛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她扶着琉璃的手，走下马车。
上林苑内，灯火璀璨，丝竹悦耳，华服男女穿梭其间，一派盛世繁华。
裴芷垂着眼，跟在永嘉长公主身后，安静走向席位。
她能感受到无数道视线落在身上，带着打量、好奇，以及讥诮。
谁不知道芷郡主是太子狂热爱慕者？
今日这般沉静素雅，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子萧绝坐在御座下首，明黄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
他自然看到了裴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愠怒。
裴芷心中冷笑，径首坐下，端起玉露酒浅啜一口，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向席末那个相对僻静的位置。
那里，独自坐着一个玄色身影。
锦衣卫指挥使，沈烬。
他身姿挺拔，即便坐着也如孤松料峭。
肤色冷白，狭长凤眼低垂，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白玉酒杯。
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倏然抬眼。
目光如冰冷箭矢，精准地捕捉到她，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玩味。
西目相对瞬间，裴芷心头一跳。
就是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在永嘉长公主惊愕的视线中，在太子萧绝骤然阴沉的目光里，缓缓地、坚定地站起身。
裙裾曳地，环佩轻响。
周遭的喧闹，一点点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这位举止反常的芷郡主身上。
她一步步，朝着那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玄色身影走去。
步履坚定，踏过铺陈锦绣，踏过前世尸山血海，踏向未知却充满可能的未来。
终于，她在沈烬案前站定。
能清晰感受到身后那些几乎要灼穿脊背的视线。
她抬起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清越的声音在逐渐寂静的大殿中响起：“沈大人，您府上……还缺个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