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老实人？
第一章 车间里的“石头”
恒丰机械厂的冲压车间里，金属摩擦的尖啸声与机床运转的低吼交织成工业特有的交响。
午后炽热的阳光透过布满油污的窗户，在满是金属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石鹏蹲在一台二手进口的冲床前，手中的游标卡尺精准地测量着模具间隙。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额角的汗珠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在下巴悬停片刻，最终滴落在沾满机油的工作服上。
“石头！
还在磨蹭啥呢？”
粗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伴随重重的拍肩。
石鹏手一抖，卡尺差点滑落。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班组长孙大勇。
“这批订单明天一早就要发货，你在这绣花呢？”
孙大勇叉着腰，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撑破工装，“三号线的张胖子让你去帮个忙，他们那边缺个人手打包。”
石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视线仍停留在模具上：“孙组长，这台设备有点问题，我想再调整一下。”
“调什么调！
能用就行！”
孙大勇不耐烦地挥手，“赶紧去打包，耽误了发货你负责？”
车间另一头传来几声窃笑。
石鹏听得清清楚楚——“又是石头去干杂活”、“老实人好使唤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工具箱里，那本被翻得卷边的《精密机械原理》露出一角，那是他每晚自学到深夜的教材。
“我核对完这个数据就去。”
石鹏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孙大勇瞪了他一眼，正要发作，一个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孙头儿！
正找您呢！”
朱宏昊像条灵活的泥鳅从机器间钻出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顺手递过一支烟：“厂办李主任刚问起上个月的生产报表，我说您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最后几个数据核对。
您看……”孙大勇脸色微变，接过烟别在耳后，语气缓和不少：“报表？
哦对，我这就去弄。”
他转头对石鹏摆摆手，“那你快点，完事了赶紧去帮忙。”
看着孙大勇匆匆离去的背影，朱宏昊冲石鹏眨了眨眼，做了个“搞定”的手势。
“谢了。”
石鹏低声道。
朱宏昊倚在机床旁，打量着这个相识三年的室友。
石鹏还是那副样子——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过时的黑框眼镜，永远微驼的背。
在这个人人争着表现自己的车间里，他像块真正的石头，沉默，坚硬，不起眼。
“你说你，跟他较什么劲。”
朱宏昊压低声音，“他想让你去打包，你去就是了，摸鱼谁不会？”
石鹏终于放下卡尺，认真地看着好友：“不是较劲。
这台设备的精度偏差己经超出标准值0.02毫米，长期运行会加速磨损。
我想找到原因。”
朱宏昊无奈地摇头：“整个车间没人会在意这0.02毫米，除了你。”
“我在意。”
石鹏的回答简单首接。
这就是石鹏，朱宏昊想。
在所有人都在学习如何“聪明”地工作时，只有他还保持着这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车间的另一头，朱宏昊是全然不同的存在。
此刻他正被几个年轻工人围着，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昨晚在台球厅如何“大杀西方”。
“那小子还想跟我玩花样，我一个低杆右塞，白球划出完美弧线，啪！
黑八落袋！”
朱宏昊模仿着击球的动作，引来一片赞叹。
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牛仔裤和印花T恤，头发精心打理过，在这灰扑扑的车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每个人都喜欢朱宏昊——他会帮女工带城里的网红奶茶，会给老师傅递上好烟，会在领导视察时恰到好处地展示车间亮点。
“还是昊子活得潇洒！”
有人感叹。
朱宏昊笑着应和，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
只有他自己知道，昨晚他其实一个人待在宿舍，看了一整晚的营销管理视频。
那些精彩的“夜生活”，大多是他编造的谈资。
下班铃响，工人们如潮水般涌出车间。
石鹏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仔细地擦拭完自己负责的设备，又将工具摆放整齐，这才去更衣室。
更衣室里烟雾缭绕，朱宏昊被几个工人围在中间，传授着“职场心得”。
“跟领导打交道，最关键的是要让他觉得你有用，但又不能太有用，懂吗？”
朱宏昊吐着烟圈，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
看见石鹏进来，有人起哄：“石头，跟昊子学两招吧！
就你这老实巴交的样子，一辈子只能在车间当工人！”
石鹏沉默地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换下工装。
柜门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他清秀的字迹：“今日事今日毕。”
朱宏昊打发走其他人，凑到石鹏身边：“别理他们。
你这性格挺好，至少活得踏实。”
“你呢？
活得踏实吗？”
石鹏突然问。
朱宏昊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恢复如常：“说什么呢！
走，吃饭去，今天我请客。”
去食堂的路上，不断有人跟朱宏昊打招呼，他一一回应，亲切地叫着每个人的名字或外号。
石鹏跟在他身后，像个沉默的影子。
食堂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某企业高管因经济问题被查。
工人们议论纷纷。
“要我说，这人啊，太老实吃亏，太精明也危险。”
一个老师傅感叹。
石鹏和朱宏昊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晚饭后，石鹏照例去了厂区角落的小花园，那里是他每天自学的地方。
而朱宏昊则加入了宿舍楼的牌局——他需要维持那个“会玩、会来事”的人设。
深夜，当朱宏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时，石鹏还在台灯下演算着机械公式。
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那种心无旁骛的投入，让朱宏昊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羡慕。
“还在学？”
朱宏昊脱掉外套，一股烟酒味弥漫开来。
“嗯，快考试了。”
石鹏头也不抬，“给你留了醒酒茶，在桌上。”
朱宏昊端起那杯温热的茶水，心中五味杂陈。
在这个人人都戴着面具生活的世界里，石鹏的“老实”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精心伪装下的空虚。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不定。
车间里，那台被石鹏调整过的冲床在夜色中静静伫立，明天它将用精准的运转证明，那0.02毫米的坚持，并非毫无意义。
午后炽热的阳光透过布满油污的窗户，在满是金属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石鹏蹲在一台二手进口的冲床前，手中的游标卡尺精准地测量着模具间隙。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额角的汗珠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在下巴悬停片刻，最终滴落在沾满机油的工作服上。
“石头！
还在磨蹭啥呢？”
粗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伴随重重的拍肩。
石鹏手一抖，卡尺差点滑落。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班组长孙大勇。
“这批订单明天一早就要发货，你在这绣花呢？”
孙大勇叉着腰，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撑破工装，“三号线的张胖子让你去帮个忙，他们那边缺个人手打包。”
石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视线仍停留在模具上：“孙组长，这台设备有点问题，我想再调整一下。”
“调什么调！
能用就行！”
孙大勇不耐烦地挥手，“赶紧去打包，耽误了发货你负责？”
车间另一头传来几声窃笑。
石鹏听得清清楚楚——“又是石头去干杂活”、“老实人好使唤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工具箱里，那本被翻得卷边的《精密机械原理》露出一角，那是他每晚自学到深夜的教材。
“我核对完这个数据就去。”
石鹏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孙大勇瞪了他一眼，正要发作，一个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孙头儿！
正找您呢！”
朱宏昊像条灵活的泥鳅从机器间钻出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顺手递过一支烟：“厂办李主任刚问起上个月的生产报表，我说您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最后几个数据核对。
您看……”孙大勇脸色微变，接过烟别在耳后，语气缓和不少：“报表？
哦对，我这就去弄。”
他转头对石鹏摆摆手，“那你快点，完事了赶紧去帮忙。”
看着孙大勇匆匆离去的背影，朱宏昊冲石鹏眨了眨眼，做了个“搞定”的手势。
“谢了。”
石鹏低声道。
朱宏昊倚在机床旁，打量着这个相识三年的室友。
石鹏还是那副样子——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过时的黑框眼镜，永远微驼的背。
在这个人人争着表现自己的车间里，他像块真正的石头，沉默，坚硬，不起眼。
“你说你，跟他较什么劲。”
朱宏昊压低声音，“他想让你去打包，你去就是了，摸鱼谁不会？”
石鹏终于放下卡尺，认真地看着好友：“不是较劲。
这台设备的精度偏差己经超出标准值0.02毫米，长期运行会加速磨损。
我想找到原因。”
朱宏昊无奈地摇头：“整个车间没人会在意这0.02毫米，除了你。”
“我在意。”
石鹏的回答简单首接。
这就是石鹏，朱宏昊想。
在所有人都在学习如何“聪明”地工作时，只有他还保持着这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车间的另一头，朱宏昊是全然不同的存在。
此刻他正被几个年轻工人围着，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昨晚在台球厅如何“大杀西方”。
“那小子还想跟我玩花样，我一个低杆右塞，白球划出完美弧线，啪！
黑八落袋！”
朱宏昊模仿着击球的动作，引来一片赞叹。
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牛仔裤和印花T恤，头发精心打理过，在这灰扑扑的车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每个人都喜欢朱宏昊——他会帮女工带城里的网红奶茶，会给老师傅递上好烟，会在领导视察时恰到好处地展示车间亮点。
“还是昊子活得潇洒！”
有人感叹。
朱宏昊笑着应和，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
只有他自己知道，昨晚他其实一个人待在宿舍，看了一整晚的营销管理视频。
那些精彩的“夜生活”，大多是他编造的谈资。
下班铃响，工人们如潮水般涌出车间。
石鹏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仔细地擦拭完自己负责的设备，又将工具摆放整齐，这才去更衣室。
更衣室里烟雾缭绕，朱宏昊被几个工人围在中间，传授着“职场心得”。
“跟领导打交道，最关键的是要让他觉得你有用，但又不能太有用，懂吗？”
朱宏昊吐着烟圈，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
看见石鹏进来，有人起哄：“石头，跟昊子学两招吧！
就你这老实巴交的样子，一辈子只能在车间当工人！”
石鹏沉默地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换下工装。
柜门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他清秀的字迹：“今日事今日毕。”
朱宏昊打发走其他人，凑到石鹏身边：“别理他们。
你这性格挺好，至少活得踏实。”
“你呢？
活得踏实吗？”
石鹏突然问。
朱宏昊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恢复如常：“说什么呢！
走，吃饭去，今天我请客。”
去食堂的路上，不断有人跟朱宏昊打招呼，他一一回应，亲切地叫着每个人的名字或外号。
石鹏跟在他身后，像个沉默的影子。
食堂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某企业高管因经济问题被查。
工人们议论纷纷。
“要我说，这人啊，太老实吃亏，太精明也危险。”
一个老师傅感叹。
石鹏和朱宏昊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晚饭后，石鹏照例去了厂区角落的小花园，那里是他每天自学的地方。
而朱宏昊则加入了宿舍楼的牌局——他需要维持那个“会玩、会来事”的人设。
深夜，当朱宏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时，石鹏还在台灯下演算着机械公式。
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那种心无旁骛的投入，让朱宏昊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羡慕。
“还在学？”
朱宏昊脱掉外套，一股烟酒味弥漫开来。
“嗯，快考试了。”
石鹏头也不抬，“给你留了醒酒茶，在桌上。”
朱宏昊端起那杯温热的茶水，心中五味杂陈。
在这个人人都戴着面具生活的世界里，石鹏的“老实”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精心伪装下的空虚。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不定。
车间里，那台被石鹏调整过的冲床在夜色中静静伫立，明天它将用精准的运转证明，那0.02毫米的坚持，并非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