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歆
第1章 初入
第一章 初入诏令传到工部营缮所时，周诚正对着一卷发黄的《营造法式》打瞌睡，口水差点浸染了图上那繁复的榫卯结构。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浑浑噩噩的穿越者生涯。”
——宣，营缮所丞周诚，即刻谨身殿见驾！
“谨身殿？
朱元璋？
周诚一个激灵，差点从那张硬木官帽椅上滚下来。
同僚们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惊疑、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脾气暴戾如雷，一个工部最末流的小官被突然召见，凶多吉少。
他两腿发软地跟着太监穿过重重宫门，青石板路冰冷坚硬，沿途侍卫甲胄森然，刀锋在秋日下闪着寒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感到窒息。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是哪里露了马脚？
是前几日醉酒后胡诌的几句”结构力学“，还是更早之前，他无意间对京城某段溃堤河防发表的”材料强度“议论？
谨身殿里并不奢华，甚至有些简朴，但那股天威难测的凝重几乎凝成实质。
朱元璋屏退了左右，只留几个泥塑木雕般的侍卫。
他坐在御案后，并未穿龙袍，只是一身寻常的绛纱袍，面容粗粝，皱纹如刀刻斧凿，一双眼睛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周诚？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
微…微臣在。
“周诚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
抬起头来回话。
“朱元璋淡淡道，”咱听说，你懂些…新式营造法？
说说看，与将作监的老法子，有何不同？
“周诚心脏狂跳。
机会？
还是催命符？
他不敢隐瞒，也不敢过分炫技，只能绞尽脑汁，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磕磕绊绊地阐述了一些关于地基承重、材料复合的粗浅原理，重点落在了”坚固“与”速成“上。
朱元璋听着，手指在御案上无意识地敲击，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眼下修建奉天殿，木料石方转运艰难，工期迟缓，耗糜甚巨。
你可有法子，让这宫室，建得又快又牢靠？
“周诚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豁出去了：”回陛下，微臣…微臣或有一物，名为水泥，遇水搅拌，凝结后坚逾磐石，且…可塑性强，无需完全依赖巨木大石。
“”水泥？
“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何物所制？
“”石灰、黏土…或可掺入适量石膏、矿渣…煅烧研磨即成。
“周诚尽量说得简单。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周诚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良久，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写下来。
所需物料、工匠，一应准你调用。
三个月，咱要看到你的水泥，建起一座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的奉天殿！
“接下来的三个月，周诚像上了发条的陀螺。
他在京郊圈了一块地立起窑口，顶着工部老臣们怀疑、讥诮的目光，指挥着分派来的工匠和役夫，日夜试验配比，调试烧制工艺。
当第一窑合格的灰色粉末终于出炉，加水搅拌成粘稠的浆体，又在数日后变得坚硬如石时，周诚知道，他赌对了。
奉天殿的建造过程，颠覆了整个大明将作监的认知。
巨大的地基用水泥砂浆浇灌夯实，预制的水泥构件通过脚手架吊装组合，进度一日千里。
当那座巍峨雄壮、气势恢宏的大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地而起，屹立在紫禁城的中轴线上时，所有曾经的质疑都化为了震惊。
没有想象中堆积如山的巨木，没有漫长等待的石料雕琢，它浑厚、质朴，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固与力量。
竣工大典上，朱元璋仰望着奉天殿，久久不语。
阳光洒在水泥打磨的殿身，泛着青灰色的光。
百官山呼万岁，声音里充满了敬畏。
典礼结束后，周诚被单独留了下来。
朱元璋屏退左右，竟亲自走到他面前，那只布满老茧、曾挥动锄头也执掌生杀大权的大手，重重拍在周诚的肩上。
周诚浑身一僵，差点没站稳。”
好！
干得好！
周卿，“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甚至有一丝热切，”有了此物，何愁宫室不固，城池不坚？
随咱来，咱们君臣，要修建一座前所未有的、铁桶般的皇都！
“一股热流冲上周诚的头顶，激动得几乎要战栗。
宏图霸业，青史留名，似乎就在眼前。
他仿佛看到自己官袍的颜色正在加深，权力与地位触手可及。
就在他心潮澎湃，准备叩谢天恩之际，朱元璋却忽然凑近了些。
皇帝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在周诚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那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疑惑，钻进他的耳朵：”你们那个时代…是怎么防止贪官的？
“周诚脸上的激动瞬间冻结，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窜天灵盖，比刚才肩膀上那一下更让他心惊胆战。
他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二章 活着真好那股寒意，并非来自谨身殿阴凉的金砖地，而是从心底最深处，顺着脊椎一丝丝爬上来，冻僵了周诚的西肢百骸。
他脸上的激动还僵在那里，像一张忘了撕下来的假面，肌肉微微抽搐，却做不出下一个表情。
朱元璋的手依然搭在他肩上，分量沉甸甸的，不像嘉奖，更像是一把无形的锁。”
贪……贪官？
“周诚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声音干涩得自己都认不出。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现代化的审计制度？
独立的司法体系？
财产公示？
高薪养廉？
媒体监督？
哪一个说出来，都足以让他立刻被当做妖言惑众的疯子拖出去砍头，甚至可能牵连这个时代他尚未熟识的”家人“。
他穿越而来，只带了点超越时代的土木知识，可没带能在封建皇权下保命的政斗智慧。
冷汗，瞬间湿透了中衣，紧贴在背上，一片冰凉。
朱元璋的目光依旧钉在他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探究，仿佛要透过他这层皮囊，看清里面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到底藏着什么。
皇帝似乎并不急于得到答案，更像是在欣赏他此刻的惊惶与挣扎。
压力如山。
周诚猛地低下头，避开那慑人的视线，额头再次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陛……陛下……“他声音发颤，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组织语言，”微臣……微臣所在……乃山野小技之学，于、于经国大道，实……实不敢妄言！
“他顿住了，感觉朱元璋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让他魂飞魄散。
不能不说！
皇帝问话，岂容搪塞？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捕捉到原身记忆里一些零碎的信息——关于空印案，关于户部那些因为账目不清、钱粮核对不上而被剥皮实草的官员……朱元璋对贪腐的痛恨，是刻在骨子里的，是流淌在血液里的！
有了！
周诚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然……然微臣偶听师长提及，或……或有流水台账与连环勘合之法！
“肩上的手似乎松了一分力道。
周诚不敢停顿，语速极快，像是怕慢一点自己就会后悔：”所谓流水台账，便是令各处收支，无论巨细，皆按时间顺序，逐笔登记，一式多份，州县留底，上报府道，首至户部。
每一笔款项来源、去向、经手人，皆需明确，前后衔接，环环相扣，若想篡改一处，则需改动全局，极易败露！
“他偷偷抬眼，觑见朱元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在思索。”
那连环勘合呢？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是……是与台账相辅！
“周诚心跳如鼓，继续搜肠刮肚，”譬如，地方向上司衙门或中央请拨钱粮，除正式公文外，需持有特定格式、编号的凭证，一式数联。
发粮、拨款、运输、接收，每一环节，经手官员都需在对应的凭证联上签字画押，并截留一联为据。
最终，所有凭证联需能严丝合缝地对上，钱粮数目、流转过程方能确认无误。
任何一联缺失或对不上，其中必有蹊跷！
“他说的，其实是后世会计和审计中一些基础的内部牵制与凭证管理思想，只是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台账“、”勘合“包装了一下。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周诚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背上逡巡，评估着他这番话的价值，更评估着他这个人。
许久，朱元璋终于缓缓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流水台账……连环勘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像是在咀嚼其间的意味。”
听起来，倒像是把宋时的那套东西，做得更细，捆得更紧。
“周诚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他知道朱元璋对前元乃至宋制的很多东西都抱有批判态度。”
起来吧。
“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常态，但那丝探究并未完全散去。
周诚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腿脚还有些发软，不敢完全站首。”
你这法子，听着有点意思。
“朱元璋踱回御案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过，再好的法子，也要人来执行。
人心要是贪了，再密的网，也能钻出窟窿。
“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周诚身上，这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周卿，你献水泥，是为大功。
今日所言，咱也记下了。
好好干，咱这新都城，还指着你呢。
“”微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周诚连忙躬身。”
去吧。
“朱元璋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御案上的奏章，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从未发生过。
周诚几乎是倒退着走出谨身殿的。
首到殿外秋日略显刺眼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才感觉到一丝暖意，但心底那股寒意，却久久不散。
皇帝最后那句话，听着是勉励，可他分明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很有用，但你也很有趣。
我看住你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朱红的墙壁在阳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液。
奉天殿的奇迹，水泥的功劳，似乎并未让他真正安全，反而将他推向了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朱元璋不仅要他建起一座不朽的皇都，似乎，还想从他这个”异类“身上，挖出更多关于如何维系这座皇都、乃至整个朱家江山永不倾覆的秘密。
而”防止贪官“……这只是第一个问题。
周诚缩在官袍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原本只想混吃等死，或者靠着一点现代知识改善生活，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己经一脚踏入了这个帝国最核心、最危险的漩涡。
前途，似乎比那未干的混凝土，还要冰冷和沉重。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浑浑噩噩的穿越者生涯。”
——宣，营缮所丞周诚，即刻谨身殿见驾！
“谨身殿？
朱元璋？
周诚一个激灵，差点从那张硬木官帽椅上滚下来。
同僚们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惊疑、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脾气暴戾如雷，一个工部最末流的小官被突然召见，凶多吉少。
他两腿发软地跟着太监穿过重重宫门，青石板路冰冷坚硬，沿途侍卫甲胄森然，刀锋在秋日下闪着寒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感到窒息。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是哪里露了马脚？
是前几日醉酒后胡诌的几句”结构力学“，还是更早之前，他无意间对京城某段溃堤河防发表的”材料强度“议论？
谨身殿里并不奢华，甚至有些简朴，但那股天威难测的凝重几乎凝成实质。
朱元璋屏退了左右，只留几个泥塑木雕般的侍卫。
他坐在御案后，并未穿龙袍，只是一身寻常的绛纱袍，面容粗粝，皱纹如刀刻斧凿，一双眼睛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周诚？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
微…微臣在。
“周诚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
抬起头来回话。
“朱元璋淡淡道，”咱听说，你懂些…新式营造法？
说说看，与将作监的老法子，有何不同？
“周诚心脏狂跳。
机会？
还是催命符？
他不敢隐瞒，也不敢过分炫技，只能绞尽脑汁，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磕磕绊绊地阐述了一些关于地基承重、材料复合的粗浅原理，重点落在了”坚固“与”速成“上。
朱元璋听着，手指在御案上无意识地敲击，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眼下修建奉天殿，木料石方转运艰难，工期迟缓，耗糜甚巨。
你可有法子，让这宫室，建得又快又牢靠？
“周诚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豁出去了：”回陛下，微臣…微臣或有一物，名为水泥，遇水搅拌，凝结后坚逾磐石，且…可塑性强，无需完全依赖巨木大石。
“”水泥？
“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何物所制？
“”石灰、黏土…或可掺入适量石膏、矿渣…煅烧研磨即成。
“周诚尽量说得简单。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周诚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良久，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写下来。
所需物料、工匠，一应准你调用。
三个月，咱要看到你的水泥，建起一座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的奉天殿！
“接下来的三个月，周诚像上了发条的陀螺。
他在京郊圈了一块地立起窑口，顶着工部老臣们怀疑、讥诮的目光，指挥着分派来的工匠和役夫，日夜试验配比，调试烧制工艺。
当第一窑合格的灰色粉末终于出炉，加水搅拌成粘稠的浆体，又在数日后变得坚硬如石时，周诚知道，他赌对了。
奉天殿的建造过程，颠覆了整个大明将作监的认知。
巨大的地基用水泥砂浆浇灌夯实，预制的水泥构件通过脚手架吊装组合，进度一日千里。
当那座巍峨雄壮、气势恢宏的大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地而起，屹立在紫禁城的中轴线上时，所有曾经的质疑都化为了震惊。
没有想象中堆积如山的巨木，没有漫长等待的石料雕琢，它浑厚、质朴，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固与力量。
竣工大典上，朱元璋仰望着奉天殿，久久不语。
阳光洒在水泥打磨的殿身，泛着青灰色的光。
百官山呼万岁，声音里充满了敬畏。
典礼结束后，周诚被单独留了下来。
朱元璋屏退左右，竟亲自走到他面前，那只布满老茧、曾挥动锄头也执掌生杀大权的大手，重重拍在周诚的肩上。
周诚浑身一僵，差点没站稳。”
好！
干得好！
周卿，“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甚至有一丝热切，”有了此物，何愁宫室不固，城池不坚？
随咱来，咱们君臣，要修建一座前所未有的、铁桶般的皇都！
“一股热流冲上周诚的头顶，激动得几乎要战栗。
宏图霸业，青史留名，似乎就在眼前。
他仿佛看到自己官袍的颜色正在加深，权力与地位触手可及。
就在他心潮澎湃，准备叩谢天恩之际，朱元璋却忽然凑近了些。
皇帝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在周诚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那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疑惑，钻进他的耳朵：”你们那个时代…是怎么防止贪官的？
“周诚脸上的激动瞬间冻结，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窜天灵盖，比刚才肩膀上那一下更让他心惊胆战。
他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二章 活着真好那股寒意，并非来自谨身殿阴凉的金砖地，而是从心底最深处，顺着脊椎一丝丝爬上来，冻僵了周诚的西肢百骸。
他脸上的激动还僵在那里，像一张忘了撕下来的假面，肌肉微微抽搐，却做不出下一个表情。
朱元璋的手依然搭在他肩上，分量沉甸甸的，不像嘉奖，更像是一把无形的锁。”
贪……贪官？
“周诚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声音干涩得自己都认不出。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现代化的审计制度？
独立的司法体系？
财产公示？
高薪养廉？
媒体监督？
哪一个说出来，都足以让他立刻被当做妖言惑众的疯子拖出去砍头，甚至可能牵连这个时代他尚未熟识的”家人“。
他穿越而来，只带了点超越时代的土木知识，可没带能在封建皇权下保命的政斗智慧。
冷汗，瞬间湿透了中衣，紧贴在背上，一片冰凉。
朱元璋的目光依旧钉在他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探究，仿佛要透过他这层皮囊，看清里面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到底藏着什么。
皇帝似乎并不急于得到答案，更像是在欣赏他此刻的惊惶与挣扎。
压力如山。
周诚猛地低下头，避开那慑人的视线，额头再次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陛……陛下……“他声音发颤，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组织语言，”微臣……微臣所在……乃山野小技之学，于、于经国大道，实……实不敢妄言！
“他顿住了，感觉朱元璋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让他魂飞魄散。
不能不说！
皇帝问话，岂容搪塞？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捕捉到原身记忆里一些零碎的信息——关于空印案，关于户部那些因为账目不清、钱粮核对不上而被剥皮实草的官员……朱元璋对贪腐的痛恨，是刻在骨子里的，是流淌在血液里的！
有了！
周诚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然……然微臣偶听师长提及，或……或有流水台账与连环勘合之法！
“肩上的手似乎松了一分力道。
周诚不敢停顿，语速极快，像是怕慢一点自己就会后悔：”所谓流水台账，便是令各处收支，无论巨细，皆按时间顺序，逐笔登记，一式多份，州县留底，上报府道，首至户部。
每一笔款项来源、去向、经手人，皆需明确，前后衔接，环环相扣，若想篡改一处，则需改动全局，极易败露！
“他偷偷抬眼，觑见朱元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在思索。”
那连环勘合呢？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是……是与台账相辅！
“周诚心跳如鼓，继续搜肠刮肚，”譬如，地方向上司衙门或中央请拨钱粮，除正式公文外，需持有特定格式、编号的凭证，一式数联。
发粮、拨款、运输、接收，每一环节，经手官员都需在对应的凭证联上签字画押，并截留一联为据。
最终，所有凭证联需能严丝合缝地对上，钱粮数目、流转过程方能确认无误。
任何一联缺失或对不上，其中必有蹊跷！
“他说的，其实是后世会计和审计中一些基础的内部牵制与凭证管理思想，只是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台账“、”勘合“包装了一下。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周诚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背上逡巡，评估着他这番话的价值，更评估着他这个人。
许久，朱元璋终于缓缓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流水台账……连环勘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像是在咀嚼其间的意味。”
听起来，倒像是把宋时的那套东西，做得更细，捆得更紧。
“周诚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他知道朱元璋对前元乃至宋制的很多东西都抱有批判态度。”
起来吧。
“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常态，但那丝探究并未完全散去。
周诚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腿脚还有些发软，不敢完全站首。”
你这法子，听着有点意思。
“朱元璋踱回御案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过，再好的法子，也要人来执行。
人心要是贪了，再密的网，也能钻出窟窿。
“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周诚身上，这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周卿，你献水泥，是为大功。
今日所言，咱也记下了。
好好干，咱这新都城，还指着你呢。
“”微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周诚连忙躬身。”
去吧。
“朱元璋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御案上的奏章，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从未发生过。
周诚几乎是倒退着走出谨身殿的。
首到殿外秋日略显刺眼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才感觉到一丝暖意，但心底那股寒意，却久久不散。
皇帝最后那句话，听着是勉励，可他分明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很有用，但你也很有趣。
我看住你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朱红的墙壁在阳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液。
奉天殿的奇迹，水泥的功劳，似乎并未让他真正安全，反而将他推向了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朱元璋不仅要他建起一座不朽的皇都，似乎，还想从他这个”异类“身上，挖出更多关于如何维系这座皇都、乃至整个朱家江山永不倾覆的秘密。
而”防止贪官“……这只是第一个问题。
周诚缩在官袍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原本只想混吃等死，或者靠着一点现代知识改善生活，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己经一脚踏入了这个帝国最核心、最危险的漩涡。
前途，似乎比那未干的混凝土，还要冰冷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