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之内胭脂血
第一章 朱门深苑初踏雪
腊月十八，黄道吉日，北风卷着细雪在朱红宫墙上覆了层素白。
陆清漪立在神武门外的青石甬道上，指尖在袖中掐出深痕。
宫门鎏金铜钉映着晨光，像无数只窥探的眼。
“宣——本届待选淑女入宫——”尖细的唱名声撕裂寂静。
陆清漪随着三十余名绮罗少女挪步，雪粒沾湿了绣鞋。
她回头望，重重宫阙如巨兽蛰伏，吞没了远处街市的喧闹。
“姐姐，我终于来了。”
她在心中默念，眼前闪过三年前姐姐陆蕙心离家时的笑颜。
那时蕙心摸着她的发顶说：“待姐姐在宫中站稳脚跟，便接你来看那株并蒂莲。”
而今并蒂莲枯，蕙心亦成了宗卷册上一笔“急病薨逝”。
“愣着作甚！”
监礼太监拂尘扫过她肩头。
陆清漪垂首跟上队伍，嗅到空气中混着雪气的沉水香。
穿过五道宫门，钦安殿汉白玉基座赫然眼前，殿前跪着乌泱泱的宫女太监，簇拥着当中端坐的两位华服女子。
“左边着绛紫宫装的是德妃娘娘，右边海棠红的是丽妃。”
引路嬷嬷低声提点，“仔细回话。”
陆清漪跪在青砖上，寒气透骨。
余光里德妃抚着翡翠手串，丽妃的护甲轻轻敲打瓷盏。
“抬起头来。”
德妃声音温厚如春水。
三十张娇颜仰起，似一夜玉兰初绽。
丽妃轻笑：“今年倒有几个齐整的。”
她的目光掠过阿依诺明艳的脸庞，在陆清漪身上顿了顿，“那个穿月白的，可是陆太医家的女儿？”
陆清漪叩首：“臣女陆清漪，家父太医院院判陆自山。”
“陆院判医术高明。”
德妃温言，“你姐姐蕙嫔在世时，常与本宫说起家中幼妹聪慧。”
这话如针扎进陆清漪心口。
她看见丽妃唇角转瞬即逝的冷笑。
“带她们去储秀宫安置。”
德妃摆手，“三日后殿选。”
储秀宫西厢，陆清漪分得靠窗的铺位。
窗外一株老梅斜逸，红苞初绽。
同屋的阿依诺解下狐裘，露出腕间七宝金镯：“这鬼地方连地龙都不暖！”
“阿依诺姐姐慎言。”
角落传来轻语。
陆清漪转头，见个纤弱少女正在整理书匣，“隔墙有耳。”
阿依诺嗤笑：“你们汉人就是麻烦。”
却到底压低了声音。
深夜，陆清漪从枕下摸出姐姐的信笺。
借着雪光，最后那行字墨色仓促：“并蒂莲下...”后面被水渍晕开。
她正凝神，忽闻窗外细碎脚步声。
透过窗隙，见个披黑斗篷的身影闪进梅林。
不多时，另一个窈窕身影出现，往对方手中塞了什么。
“看清了？”
是阿依诺的耳语。
陆清漪一惊，见她不知何时醒了。
“那是丽妃身边的大宫女。”
阿依诺眯着草原人特有的琥珀色眼睛，“另一个看身形，像今早站在我们前排的孙家小姐。”
三日后殿选，孙御史之女孙静怡果然被留了牌子，赐住钟粹宫。
正月十五上元节，新晋宫嫔正式册封。
陆清漪封为正七品答应，赐居永和宫西偏殿。
阿依诺封为贵人，居景阳宫。
永和宫主位是早不得宠的端嫔。
陆清漪去正殿请安时，只见个眉目倦淡的妇人逗着画眉鸟：“往后不必日日来，安静待着便是。”
这日午后，陆清漪按规矩去御花园熟悉路径。
行至浮碧亭，忽闻假山后传来呜咽。
却是个小宫女抱着枯荷包痛哭：“师傅饶了我这次...怎么回事？”
阿依诺从石后转出。
小宫女吓得磕头：“奴婢不小心打碎了丽妃娘娘赏给阿依诺小主的胭脂...”陆清漪拾起碎片，嗅到奇异花香：“这不是宫制胭脂。”
“是丽妃娘娘母家特贡的...”小宫女颤声道。
阿依诺脸色骤变，夺过碎片掷入池塘：“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当夜阿依诺发起高烧，太医诊脉说是寒气入体。
陆清漪奉命送补药去景阳宫，见阿依诺榻前站着个修长身影。
“微臣太医林谨言。”
青年转身行礼。
陆清漪怔了怔，想起这是父亲最得意的弟子。
林谨言目光扫过药匣时微凝：“小主近日可用过特别之物？”
阿依诺虚弱摇头。
陆清漪忽想起那盒胭脂，却见阿依诺几不可见地摇头。
待宫人退下，阿依诺攥住陆清漪手腕：“那胭脂里有毒是不是？”
她眼中闪着后怕，“孙静怡前日来探病，特意提起丽妃赏的胭脂养颜。”
陆清漪背脊发凉。
原来那日梅林交接的是毒药？
二月二龙抬头，新宠初次侍寝的日子。
凤鸾春恩车接走了阿依诺，永和宫愈发寂静。
三更时分，陆清漪被叩窗声惊醒。
阿依诺裹着锦被立在雪中，嘴唇咬出血痕：“他们草原部族...送我来就是当玩意儿...”陆清漪将她拉进屋，瞥见她颈间青紫。
阿依诺突然笑了，泪珠却滚下来：“清漪，在这地方，心软就是死路。”
次日清晨，丽妃召陆清漪至长春宫赏梅。
殿内暖香扑鼻，丽妃把玩着红梅枝：“听说你与阿依诺贵人交好？”
“同在储秀宫住过几日。”
丽妃轻笑：“草原部族今年进贡的战马少了三成。”
她将梅枝插入瓶中，“你说，是马场减产，还是有人存了二心？”
陆清漪手心沁汗：“臣妾不懂这些。”
“不懂好。”
丽妃指尖掠过她鬓边，“就像本宫从不打听蕙嫔临终前，为何独独唤你的闺名。”
陆清漪浑噩走出长春宫，在御花园漫无目的踱步。
忽见几个太监神色慌张地跑过：“冷宫那边出事了！”
她鬼使神差跟到冷宫荒苑，只见枯井边围满了人。
林谨言正在检视地上女子，抬头看见陆清漪，目光复杂：“是孙答应。”
孙静怡双目圆睁，指尖深深抠进井沿青苔。
陆清漪注意到她发间别着朵干枯的梅花——与丽妃今日瓶中一模一样。
林谨言起身时袖中落出物事，陆清漪下意识拾起。
待回到永和宫，才发现是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
姐姐的绣工，她绝不会认错。
陆清漪立在神武门外的青石甬道上，指尖在袖中掐出深痕。
宫门鎏金铜钉映着晨光，像无数只窥探的眼。
“宣——本届待选淑女入宫——”尖细的唱名声撕裂寂静。
陆清漪随着三十余名绮罗少女挪步，雪粒沾湿了绣鞋。
她回头望，重重宫阙如巨兽蛰伏，吞没了远处街市的喧闹。
“姐姐，我终于来了。”
她在心中默念，眼前闪过三年前姐姐陆蕙心离家时的笑颜。
那时蕙心摸着她的发顶说：“待姐姐在宫中站稳脚跟，便接你来看那株并蒂莲。”
而今并蒂莲枯，蕙心亦成了宗卷册上一笔“急病薨逝”。
“愣着作甚！”
监礼太监拂尘扫过她肩头。
陆清漪垂首跟上队伍，嗅到空气中混着雪气的沉水香。
穿过五道宫门，钦安殿汉白玉基座赫然眼前，殿前跪着乌泱泱的宫女太监，簇拥着当中端坐的两位华服女子。
“左边着绛紫宫装的是德妃娘娘，右边海棠红的是丽妃。”
引路嬷嬷低声提点，“仔细回话。”
陆清漪跪在青砖上，寒气透骨。
余光里德妃抚着翡翠手串，丽妃的护甲轻轻敲打瓷盏。
“抬起头来。”
德妃声音温厚如春水。
三十张娇颜仰起，似一夜玉兰初绽。
丽妃轻笑：“今年倒有几个齐整的。”
她的目光掠过阿依诺明艳的脸庞，在陆清漪身上顿了顿，“那个穿月白的，可是陆太医家的女儿？”
陆清漪叩首：“臣女陆清漪，家父太医院院判陆自山。”
“陆院判医术高明。”
德妃温言，“你姐姐蕙嫔在世时，常与本宫说起家中幼妹聪慧。”
这话如针扎进陆清漪心口。
她看见丽妃唇角转瞬即逝的冷笑。
“带她们去储秀宫安置。”
德妃摆手，“三日后殿选。”
储秀宫西厢，陆清漪分得靠窗的铺位。
窗外一株老梅斜逸，红苞初绽。
同屋的阿依诺解下狐裘，露出腕间七宝金镯：“这鬼地方连地龙都不暖！”
“阿依诺姐姐慎言。”
角落传来轻语。
陆清漪转头，见个纤弱少女正在整理书匣，“隔墙有耳。”
阿依诺嗤笑：“你们汉人就是麻烦。”
却到底压低了声音。
深夜，陆清漪从枕下摸出姐姐的信笺。
借着雪光，最后那行字墨色仓促：“并蒂莲下...”后面被水渍晕开。
她正凝神，忽闻窗外细碎脚步声。
透过窗隙，见个披黑斗篷的身影闪进梅林。
不多时，另一个窈窕身影出现，往对方手中塞了什么。
“看清了？”
是阿依诺的耳语。
陆清漪一惊，见她不知何时醒了。
“那是丽妃身边的大宫女。”
阿依诺眯着草原人特有的琥珀色眼睛，“另一个看身形，像今早站在我们前排的孙家小姐。”
三日后殿选，孙御史之女孙静怡果然被留了牌子，赐住钟粹宫。
正月十五上元节，新晋宫嫔正式册封。
陆清漪封为正七品答应，赐居永和宫西偏殿。
阿依诺封为贵人，居景阳宫。
永和宫主位是早不得宠的端嫔。
陆清漪去正殿请安时，只见个眉目倦淡的妇人逗着画眉鸟：“往后不必日日来，安静待着便是。”
这日午后，陆清漪按规矩去御花园熟悉路径。
行至浮碧亭，忽闻假山后传来呜咽。
却是个小宫女抱着枯荷包痛哭：“师傅饶了我这次...怎么回事？”
阿依诺从石后转出。
小宫女吓得磕头：“奴婢不小心打碎了丽妃娘娘赏给阿依诺小主的胭脂...”陆清漪拾起碎片，嗅到奇异花香：“这不是宫制胭脂。”
“是丽妃娘娘母家特贡的...”小宫女颤声道。
阿依诺脸色骤变，夺过碎片掷入池塘：“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当夜阿依诺发起高烧，太医诊脉说是寒气入体。
陆清漪奉命送补药去景阳宫，见阿依诺榻前站着个修长身影。
“微臣太医林谨言。”
青年转身行礼。
陆清漪怔了怔，想起这是父亲最得意的弟子。
林谨言目光扫过药匣时微凝：“小主近日可用过特别之物？”
阿依诺虚弱摇头。
陆清漪忽想起那盒胭脂，却见阿依诺几不可见地摇头。
待宫人退下，阿依诺攥住陆清漪手腕：“那胭脂里有毒是不是？”
她眼中闪着后怕，“孙静怡前日来探病，特意提起丽妃赏的胭脂养颜。”
陆清漪背脊发凉。
原来那日梅林交接的是毒药？
二月二龙抬头，新宠初次侍寝的日子。
凤鸾春恩车接走了阿依诺，永和宫愈发寂静。
三更时分，陆清漪被叩窗声惊醒。
阿依诺裹着锦被立在雪中，嘴唇咬出血痕：“他们草原部族...送我来就是当玩意儿...”陆清漪将她拉进屋，瞥见她颈间青紫。
阿依诺突然笑了，泪珠却滚下来：“清漪，在这地方，心软就是死路。”
次日清晨，丽妃召陆清漪至长春宫赏梅。
殿内暖香扑鼻，丽妃把玩着红梅枝：“听说你与阿依诺贵人交好？”
“同在储秀宫住过几日。”
丽妃轻笑：“草原部族今年进贡的战马少了三成。”
她将梅枝插入瓶中，“你说，是马场减产，还是有人存了二心？”
陆清漪手心沁汗：“臣妾不懂这些。”
“不懂好。”
丽妃指尖掠过她鬓边，“就像本宫从不打听蕙嫔临终前，为何独独唤你的闺名。”
陆清漪浑噩走出长春宫，在御花园漫无目的踱步。
忽见几个太监神色慌张地跑过：“冷宫那边出事了！”
她鬼使神差跟到冷宫荒苑，只见枯井边围满了人。
林谨言正在检视地上女子，抬头看见陆清漪，目光复杂：“是孙答应。”
孙静怡双目圆睁，指尖深深抠进井沿青苔。
陆清漪注意到她发间别着朵干枯的梅花——与丽妃今日瓶中一模一样。
林谨言起身时袖中落出物事，陆清漪下意识拾起。
待回到永和宫，才发现是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
姐姐的绣工，她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