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斋

第1章 雨巷残书初相逢

沪上斋 sheobsys 2025-12-01 14:05:43 都市小说
民国十九年,沪上的梅雨季,雨丝密得像扯不断的线,缠缠绵绵下了整月。

十里洋场的霓虹与喧嚣,都被这雨揉进一片朦胧水汽里,法租界的梧桐叶让雨水洗得发亮,湿漉漉地垂着,华界巷陌的青石板路泛着潮光,一半西洋浮华,一半中式沉郁,倒像这城在乱世里的模样,里外两张脸皮,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困顿。

沈砚辞立在“古月斋”木门前,收了黑伞。

雨水顺着伞沿滴下来,打湿了他定制西装的裤脚,可那挺拔的气度,半分未减。

刚从纽约回来,一身灰色西装裁得合身,衬得眉眼清隽,鼻梁高挺,只是眉宇间藏着点沉郁,与这浮华场合格格不入——那是家国破碎的忧思,是留洋多年没改的赤子心。

推开虚掩的木门,铜铃“叮铃”一响,把店里的静气搅散了些。

满架古籍散着陈旧墨香,混着潮湿水汽,酿出种独属于旧时光的味道。

沈砚辞来这儿,原是为寻一本失传的明代兵书,传闻藏在这儿,想从古籍里讨点智慧,为救国的路,寻一丝微光。

“请问,店家在吗?”

他开口,声音清润,带些书卷气。

里间传来细碎响动,随后走出个青年。

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长发松松散散首接垂在肩头,额前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身形清瘦,面色有些苍白,偏生一双眼睛极亮,像浸在烟雨中的寒星,透着股孤傲的风骨。

“先生要买书?”

青年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却异常沉稳。

他是阎祉风,寒门出身,读了满肚子书,偏逢家道中落,只能在这古籍店做帮工,平日里抄书度日,笔墨间藏着一身才华,却没处施展。

沈砚辞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卷上,是卷残破的《昭明文选》,纸页泛黄,边角磨损,显然是被翻得熟了。

“我想找本明代的兵书,叫《守城录》,不知这儿可有?”

阎祉风闻言,抬眼看他,眼里闪过丝讶异:“先生也对古籍感兴趣?

那本《守城录》,倒是确有收藏,只是……”他顿了顿,指了指墙角的书架,“堆在那边,许久没人问了。”

沈砚辞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在角落书架底层,找到了那本蒙尘的兵书。

小心抽出,拍去封面的灰,书页有些粘连,字迹倒还看得清。

正翻着,一张残破纸页从书里滑出来,飘落在地上。

阎祉风弯腰拾起,展开一看,竟是页手抄的《正气歌》,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显然是抄书人用了心的。

“这是……”沈砚辞凑过来看,心里一动。

这字迹里的傲骨,倒和眼前这落魄书生的气质,有几分像。

“是你抄的?”

阎祉风轻叹,点了点头:“闲来无事,抄抄古籍,权当练字。”

他把纸页递与沈砚辞,“先生若是喜欢,便拿去吧,不过是废纸一张。”

沈砚辞接过纸页,指尖拂过上面的字迹,墨香混着淡淡的霉味,倒让他心头一暖。

这乱世里,竟还有人这般珍视笔墨,守着风骨。

“多谢。”

他顿了顿,又道,“我叫沈砚辞,刚从国外回来。”

“阎祉风。”

青年报上姓名,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兵书上,“先生找这本兵书,是为了……如今家国危亡,只想从古籍里寻些救国的法子。”

沈砚辞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忧思,“空有一腔热血,却不知该往何处使力。”

阎祉风眼里闪过丝共鸣,放下手中书卷,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烟雨:“先生有这抱负,实在难得。

只是乱世如潮,单凭几卷古籍,怕是难挽狂澜。”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虽清贫,却也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唯有以笔为刃,写尽世间不公。”

沈砚辞看着他的侧脸,雨水打在窗玻璃上,晕开一片片水痕,把他的身影衬得有些模糊,却更显挺拔。

忽然觉得,眼前这落魄书生,和自己竟是这般像——同样心怀家国,同样在乱世里挣扎,不过一个锦衣玉食,一个清贫落魄,却在字里行间,觅着了久违的灵魂共鸣。

“阎兄,”沈砚辞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亲切,“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阎祉风转过头,眼里闪过丝惊色,随即点了点头。

引着沈砚辞走到里间书桌旁,桌上放着盏青灯,几卷古籍,还有支磨得发亮的毛笔。

窗外的雨还在下,青灯之下,两人相对而坐,一卷残书摊在桌上,墨香袅袅,伴着雨声,倒成了这乱世里,难得的一片安宁。

沈砚辞翻开《守城录》,指着其中一段,轻声问:“你看此处,关于城防的记载,放在如今,还有用吗?”

阎祉风凑近,目光落在书页上,细细思索片刻,开口道:“古法虽有可借鉴的地方,却也得因地制宜。

如今战事频发,武器先进,单靠旧法守城,怕是行不通……”雨声淅沥,青灯摇曳。

从兵书的策略,说到家国的天下,沈砚辞的指尖划过《守城录》里关于城防的记载,眸子里烧着忧思的火:“古法里的‘坚壁清野’,原是妙策,可洋枪火炮一来,便如纸糊的一般。

要救这危亡的国,总得把新学揉进旧策里,才见些实效。”

阎祉风提起笔,蘸了墨,在那残页上圈圈点点,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可‘民心向背’这西个字,是千古不变的理!

如今山河碎了,城郭破了,倒不如以笔为檄文,把国人的斗志唤起来——这才是最根本的‘守城’,守的是人心,是魂魄。”

雨声越加密集,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窗纸上,也扎在寂静的夜里。

青灯的光裹着一层暖黄,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倒有了几分说不清的缠连。

沈砚辞的指尖停在“民心向背”西个字上,抬眼时正撞上阎祉风望过来的目光。

那眼里没有了初见时的疏离,倒像浸了灯油,亮堂堂的,映着自己的影子。

“你说的是。”

沈砚辞先移开眼,指尖在纸页上捻了捻,纸角有些发潮,“可这人心,最是难聚,也最是易散。”

阎祉风没接话,只把砚台往他跟前推了推。

墨锭在水里泡得发胀,散着淡淡的松烟香。

他看着沈砚辞执笔蘸墨,腕骨清瘦,却稳得很,显得出一股韧劲。

“散了,便再聚。”

阎祉风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烟嗓的哑,“就像这雨,下透了,总会晴的。”

沈砚辞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青灯的光在两人之间晃悠,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浸得温温的。

窗外的雨还在落,可屋里这一点光,这点暖,倒像是能把整个寒夜都焐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