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勘验录

第1章 卷宗里的怪人

汴京勘验录 人生如梦梦见一场 2025-12-01 14:24:22 历史军事
大理寺的卷宗库,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空气里飘浮的尘埃,在从高窗透进的光束中起舞,带着一股纸张腐朽的霉味。

陆宴就在这片昏暗里。

他面前的故纸堆积如山,但他整理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不是在跟随时可能散架的卷宗打交道,而是在摆弄精密的棋子。

每一卷的位置,都经过他的重新考量和安置。

卷宗库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两个小吏探头探脑的溜了进来。

“他又在这里待了一天。”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

“赵哥,这位陆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来了快一月,就没见他出过这门。”

另一个年轻些的小吏好奇的问。

被称为赵哥的老吏撇了撇嘴,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和不屑。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拉着新来的躲到书架后,悄声说起半月前的旧事。

“就为了一桩‘张屠户杀妻案’。

那张屠户都画押认罪了,王丞一拍惊堂木就要定案,偏这位陆评事站了出来。”

“他说什么?”

“他说张屠户的口供是屈打成招,是假的。”

赵哥模仿着陆宴当时平静的语气,“他说死者身上的伤痕,和张屠户的惯用手,还有凶器的形状,都对不上。”

“一个从九品的评事,当堂顶撞大理寺丞,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王丞罚他来这里整理十年都未必有人碰的旧档案,就是让他自生自灭。”

年轻小吏听的咋舌,再看向陆宴的背影时,目光变得复杂。

赵哥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惊恐:“说起来,你听说了吗?

玉楼春瓦舍出大事了。”

“你是说画皮鬼的事?”

“可不是嘛。

头牌名角柳湘莲,就死在自个儿房里,整张脸皮都不见了。

开封府查了好几天,连个鬼影都没抓到,现在全城都传是画皮鬼在食人脸皮。”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出现在卷宗库门口,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陆评事,王丞召见。”

两个小吏立刻缩回头,噤若寒蝉。

陆宴放下手中的卷宗,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神色没有半点波澜。

王之涣的官署里,檀香袅袅。

这位大理寺的二把手正挥毫泼墨,一个“法”字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宴安静的站在堂下,等着上司发话。

王之涣写完最后一笔,才慢条斯理的放下笔,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陆宴一眼。

“陆评事。”

“下官在。”

“听说你精通‘格物’,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王之涣的声音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子嘲弄。

陆宴没有回答。

王之涣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现在,汴京城里出了件奇案。

玉楼春的画皮鬼,你应该听说了吧。”

“开封府无能,至今束手无策,以至人心惶惶。”

他拿起桌上的调令,轻轻一甩。

“这等神鬼之事,非你这等奇才不能解啊。

去吧,也让开封府见识见识,我大理寺的能人。”

陆宴双手接过那纸轻飘飘的调令。

“遵命。”

他的声音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没有愤怒,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丝情绪。

这种反应让王之涣准备好的一肚子训斥都堵在了喉咙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有些不悦的挥了挥手。

“去吧。”

陆宴转身退出官署,回到了卷宗库。

那两个小吏还未溜走,看到他回来,都以为他会满面愁容,谁知陆宴径首走向了最角落的一个木箱。

箱子很旧,上面积满了灰,但他擦拭的动作很轻柔。

他抱起箱子,在两个小吏惊愕的目光中,走出了这个困住他半月之久的牢笼。

走出大理寺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陆宴微微眯了眯眼,压抑许久的胸中,终于透进一丝新鲜空气。

机会,来了。

玉楼春瓦舍外,早己是人山人海。

开封府的捕快们组成人墙,勉强拦住伸长脖子想要一探究竟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躁和恐惧。

陆宴抱着他的勘验箱,逆着人流,走到了警戒线前。

一个捕头看到他的官服,皱着眉上前。

“大理寺的人?

来做什么?”

陆宴递上调令。

捕头看完,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讥笑,侧身让开一条路。

陆宴穿过人墙,走进瓦舍,径首上了二楼。

柳湘莲的房间门口,开封府尹正和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低声交谈,满脸愁容。

“道长,此事真乃鬼魅所为?”

“府尊大人,贫道观此地怨气冲天,非人力能及。

待贫道开坛做法,或可镇之。”

陆宴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开封府尹不耐烦的回头,看到陆宴,又看看他手里的箱子,眉头皱的更深。

“大理寺派你来的?

王丞这是什么意思?”

“奉命协助查案。”

陆宴言简意赅。

他没有多看府尹一眼,径首推门走进了那间弥漫着血腥与脂粉混合气味的房间。

屋里,一具无面女尸安静的躺在地上,周围的仵作和官员都离得远远的,指指点点。

看到陆宴进来,所有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陆宴视若无睹,他放下勘验箱,打开。

箱子里不是书卷,而是一排排大小不一的镊子,水晶磨成的薄片,还有一些装着各色粉末的小纸包。

他戴上一副薄如蝉翼的羊皮手套,蹲在了尸体旁。

这一系列怪异的举动,让屋里的人都停下了议论。

陆宴首先检查尸体的颈部和西肢。

尸斑呈暗紫色,指压不褪,尸僵己遍及全身。

“死亡时间在十二个时辰以上。”

他心里有了判断。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女尸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

创口边缘整齐,没有撕扯的痕迹。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创口边缘的皮肤,动作精准而稳定。

“是利刃切割,而且是非常锋利的薄刃。”

他站起身,又检查了死者的指甲。

在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他发现了一点白色的粉末。

他用一把小号的镊子,小心翼翼的将那点粉末夹了出来,放进一张干净的油纸里包好。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环视整个房间。

门窗都关着,窗户的缝隙甚至被人用浸湿的纸条封死。

他走到窗边,凑近闻了闻。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残留着一股极淡的,说不清是什么的特殊气味。

“故弄玄虚。”

陆宴在心中冷笑一声,转身走向门口的开封府尹。

府尹正不耐烦的等着道士摆开法坛,看到陆宴出来,没好气的问。

“陆评事,看出什么门道了?

可是那画皮鬼留下了什么妖法痕迹?”

周围的官员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陆宴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此案,非鬼神所为,乃人祸。”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府尹愣了一下,随即大怒。

“胡说八道!

如此剥皮手段,岂是人力能为?”

“正因是人力所为,才会留下痕迹。”

陆宴举起手里包着粉末的油纸,“鬼神,不需要关窗,也不屑于在死者指甲里,留下这种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府尹脸上。

“凶手,就是这瓦舍中人,且与死者相熟。”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一个被王之涣派来监视的官员冷笑道:“陆评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有什么证据?”

“我现在没有。”

陆宴平静的说。

“没有证据你就是妖言惑众!”

府尹呵斥道。

陆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退缩。

“三日。”

“三日之内,我必破此案。”

“若破不了,陆某甘受任何处置,人头落地,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