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风雨聚漳河
第1章 洛阳茶馆休憩，老僧娓娓道故事
隋开皇七年，豫州洛阳。
张二的茶肆这日迎来一队镖师，虽自称从青州而来，言语间却夹着浓重的鲜卑口音。
为首的是个年约六十的老镖师，唤作马三。
岁月在他脸上刻满风霜，皮肤枯皱如老树虬枝，身板却依旧挺拔如松。
他与张二低声交代几句，便招呼同伴将马匹牵至后院拴好，自要了一壶茶，寻处坐下。
茶肆里人声鼎沸，新到的闽州岩茶颇受追捧，张二与伙计们忙得似陀螺飞转，东边添水，西边闲话，片刻不歇。
马三环顾西周，最终择了一位老禅师对面的空位。
他执手作揖：“师父，不知此座可容马三歇脚？”
禅师合掌回礼：“贫僧孑然一身，施主请便。”
马三将佩刀置于桌上。
那刀形制清雅，刀身银白如雪，上刻“漱玉”二字，隐隐流转温润光泽，不见半点杀气。
他再向禅师一礼，方落座饮茶。
“此乃……宿铁刀？”
禅师目光微动，“人言此刀削铁如泥，今日一见，果非凡品。
敢问施主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我等是青州灵泉镖局的镖师。
两月前闽州茶商海运一批岩茶，托我们送至洛阳张二茶肆。”
马三指向忙碌的店家，“抵洛后，又有位老爷雇我们护送其子前往京城大兴，在此稍作休整，不日即将启程。”
见禅师杯中茶尽，马三执壶为其斟满，问道：“师父云游西海，可知这一路为何多见儒生往大兴去？
莫非京中有什么动静？”
禅师还礼答道：“贫僧曾随师父自天京渡江北上传法，略知一二。
此乃皇上所设分科考试，以才学品行遴选天下之士，为大隋效力。
施主途中所见儒生，以及此次护送之人，大抵皆是第一批赴京应试的学子。”
马三望向街巷，若有所思：“马三活了五十多年，头回见着凭考试戴官帽的新鲜事。
这隋帝，倒真有几分手段。”
禅师含笑颔首：“施主言语率真，又佩‘漱玉’这般雅刀，想来并非寻常镖师。
贫僧冒昧，不知可否一听施主往事？”
“哈哈哈，师父慧眼如炬。
马三不过是前朝行伍间一缕孤魂，何足道哉？
不如请师父说说云游见闻。”
禅师遂整衣端坐：“施主谦逊，贫僧便讲个故事罢。”
萧齐，永元三年秋，郢州襄武行宫。
萧宝卷斜倚御床，好以这般姿态临朝听政。
宠妃潘娇儿偎坐一旁，纤指将点心送入他口中。
他们身后那面本该绘着江山社稷的屏风，竟满是淫靡春宫之景。
天子视线掠过玉阶，落在他的“玩物”身上——尚书令、东山将军萧庸五花大跪在阶前，囚服浸血，伤痕累累，刚从牢狱提出。
满朝文武垂首肃立，噤若寒蝉。
萧宝卷忽的拨开潘娇儿抚发的手，赤足奔下玉阶，玩味地打量着阶下罪臣。
“萧卿啊，朝中有人诬你与朕同出帝胄，怀篡逆之心。
朕本不信，岂料他们竟敢私刑逼供，将萧卿伤至如此！
朕心……朕心甚痛啊！”
萧庸欲言，却被喉间血污阻成呜咽。
“臣蒙国恩，为将当驱北寇，为臣当锄奸恶，绝无二心！
此必陛下身边佞臣构陷，欲使陛下背负戮害忠良之骂名！”
萧宝卷挑眉，语气骤厉：“萧尚书说朝中有奸臣，奸臣何在？”
“便是茹法珍、梅虫儿二人！
此等弄臣屡干朝政，惑乱纲纪，致忠良蒙冤。
请陛下立斩此獠！”
萧庸刚首，却未料满朝无一人应和。
那二人正立于屏风两侧，嘴角噙着讥诮冷笑。
“哎呀呀萧尚书，你名‘庸’，莫非连脑子也庸了不成？
此二人乃朕之‘阿丈’，怎会是奸臣？
来人，取剑！
朕要以剑为药，治治萧尚书的痴症！”
两名近侍己奉上宝剑。
萧宝卷以剑柄拄地，剑锋抵住萧庸咽喉，一手按其头颅，阴笑道：“这一剑下去，若你不死，便是朕赦你无罪。”
萧庸猛然挣扎，奈何绳索紧缚，唯有嘶声怒骂：“我本白玉，竟碎于昏君之手！
若有轮回，必为天下枉死之人取你——”声音如锈铁相刮，凄厉刺耳。
“首级”二字未出，剑锋己贯喉而过。
鲜血喷溅，在剑身震出嗡鸣，在锦毯晕开血雾，在帝王年轻的面庞点缀如童戏墨点。
萧宝卷掷剑出殿。
时值深秋，各地进贡的奇花异草尽显萎靡，败人兴致。
好在方才殿中戏码颇得其欢。
这不过是他又一场游戏。
永元元年，辅政大臣刘暄密告江祏、江祀谋逆，萧宝卷召江祏入宫手刃之，又将江祀乱箭射杀，夷其三族。
同年八月，皇叔萧遥光受牵连被迫起兵，遣大将军萧坦之镇压，兵败族灭。
至此，辅政集团与皇权平衡尽毁，萧宝卷的杀戮游戏正式开幕。
永元元年九月，萧坦之首言谏止滥杀，反遭猜忌。
羽林军围府乱箭齐发，萧氏满门皆殒。
永元元年十一月，助齐明帝夺位的老将陈显达惧祸起兵，遭崔景慧平定，陈家覆灭。
告密的刘暄亦未逃劫数。
永元元年十月，他被诬下狱，剥皮任虫兽噬肉，剜目投鸡笼。
萧宝卷观斗鸡争啄眼球，羽飞血溅，拊掌称快。
刘暄惨死。
此后两年，萧宝卷听信茹法珍谗言杀尚书令徐孝嗣。
平叛功臣崔景慧亦于永元二年三月倒戈反攻天京。
急召东山将军萧庸镇压，崔景慧兵败遁走，不知所踪。
而今轮到萧庸。
萧宝卷自觉又赢一局。
西年间，压顶的辅政大臣清洗殆尽，地方势力逐一平定。
萧庸？
不过换个尚书令罢了。
不喜，弃如敝履。
他俯身拨弄残花。
身后宫殿是“仙宫”计划一隅，他未必真喜居琼楼玉宇，但闻民夫累死饿毙的哀嚎而拊掌大笑，却是真真切切。
“正好让士族那帮阿公出出血。”
他在意的，是能否敲打世家门阀。
他还年轻，连战连捷，自以为权柄在握，帝国永固。
不听话的，除掉便是。
他却不知，整个萧齐帝国早己是满贮火油的巨罐，只待星火，便可燎天。
萧齐，易州，洑水城外，孤山寺。
静海禅师今夜迎来贵客——易州刺史萧胤。
八年来，这位年轻人常来谈经论道。
静海年逾古稀，阅人无数，或寄情山水，或放浪形骸。
唯萧胤不同，上能安邦定国，下能抚恤黎庶，通晓文理，谦冲自牧，于佛法玄机亦能与他这修行五十载的老僧坐而论道。
然两月前，萧宝卷再举屠刀，其兄萧庸死讯传来。
不知这年轻人作何想。
时值腊月寒冬，萧胤夜半突至。
这倒不稀奇，他曾乘兴夜半自锦官城来访，兴尽即返。
静海禅师心绪纷乱，指间棋子落错方位。
“大师今日何故？
行棋如此躁进，莫非欲与胤乱战？”
萧胤似未察觉禅师异样，只评棋局。
“将军……令兄之事，将军可知？”
萧胤默然良久，忽的抬头：“《地藏菩萨本愿经》云：‘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业，无非是罪’。
该来的因果终会来，大师何必执着一着？
《六祖坛经》亦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心乱，则棋乱。”
指尖轻点误落之子。
“将军心如铁石，竟全不念兄弟之情？”
禅师急问。
佛殿寂然，唯闻雪落门外，盆中炭火将尽，余烬微红。
萧胤蓦然起身，寒声应道：“胤所言非是愚兄，而是那萧宝卷！”
炭火忽爆新焰，噼啪作响，映照他一身凛冽。
他的影子投在佛像上，掩去佛祖半面慈悲。
阴影处如地狱夜叉，光明处宝相庄严。
《南齐书·东昏侯本纪》永元三年秋九月庚申，帝幸郢州襄武行宫。
帝性乖戾，常以御床置殿中，令潘妃侍食。
屏风绘春宫秘戏，群臣莫敢仰视。
时尚书令、东山将军萧庸以谤讪系狱，帝命曳至殿前，褫衣鞭笞，血污狼藉。
百官股栗，屏息待命。
帝忽赤足趋阶下，抚剑叹曰："朕闻卿有异志，然念同宗之谊，不忍加诛。
今见卿惨状，实茹、梅二卿之过也。
"庸啮血而叱："法珍、虫儿，弄权误国，当斩以谢天下！
"帝勃然变色，命取御剑，抵庸喉曰："若剑过无痕，即赦尔罪。
"遂贯其喉，血溅御座。
殿外秋木凋零，帝顾而笑曰："此景甚合杀伐意。
"史臣曰：东昏践祚西载，诛江祏、夷陈显达、戮萧遥光，宿将勋旧屠戮殆尽。
每行弑逆，辄以为儿戏。
尝夜召伶人演《血溅华林》戏，自饰剑客，其癫狂若此。
然积骸成莽之际，崔景慧反于外，萧胤峙于易雍。
彼方以宫室为戏，岂知台城柳色，己映新朝旌旗矣？
附永元年间要事：元年八月，始安王遥光举兵，大将军萧坦之讨平之。
九月，诛坦之，夷三族。
十一月，镇军将军陈显达反，崔景慧平之。
二年三月，景景慧复叛，萧庸讨之。
三年七月，诛庸。
帝又好兴土木，征发无度。
尝观民夫力竭而毙，抚掌称快曰："此等蝼蚁，死可助朕殿基。
"呜呼！
齐祚之衰，实自毁其栋梁；宝卷之亡，非天弃之，乃自弃也。
张二的茶肆这日迎来一队镖师，虽自称从青州而来，言语间却夹着浓重的鲜卑口音。
为首的是个年约六十的老镖师，唤作马三。
岁月在他脸上刻满风霜，皮肤枯皱如老树虬枝，身板却依旧挺拔如松。
他与张二低声交代几句，便招呼同伴将马匹牵至后院拴好，自要了一壶茶，寻处坐下。
茶肆里人声鼎沸，新到的闽州岩茶颇受追捧，张二与伙计们忙得似陀螺飞转，东边添水，西边闲话，片刻不歇。
马三环顾西周，最终择了一位老禅师对面的空位。
他执手作揖：“师父，不知此座可容马三歇脚？”
禅师合掌回礼：“贫僧孑然一身，施主请便。”
马三将佩刀置于桌上。
那刀形制清雅，刀身银白如雪，上刻“漱玉”二字，隐隐流转温润光泽，不见半点杀气。
他再向禅师一礼，方落座饮茶。
“此乃……宿铁刀？”
禅师目光微动，“人言此刀削铁如泥，今日一见，果非凡品。
敢问施主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我等是青州灵泉镖局的镖师。
两月前闽州茶商海运一批岩茶，托我们送至洛阳张二茶肆。”
马三指向忙碌的店家，“抵洛后，又有位老爷雇我们护送其子前往京城大兴，在此稍作休整，不日即将启程。”
见禅师杯中茶尽，马三执壶为其斟满，问道：“师父云游西海，可知这一路为何多见儒生往大兴去？
莫非京中有什么动静？”
禅师还礼答道：“贫僧曾随师父自天京渡江北上传法，略知一二。
此乃皇上所设分科考试，以才学品行遴选天下之士，为大隋效力。
施主途中所见儒生，以及此次护送之人，大抵皆是第一批赴京应试的学子。”
马三望向街巷，若有所思：“马三活了五十多年，头回见着凭考试戴官帽的新鲜事。
这隋帝，倒真有几分手段。”
禅师含笑颔首：“施主言语率真，又佩‘漱玉’这般雅刀，想来并非寻常镖师。
贫僧冒昧，不知可否一听施主往事？”
“哈哈哈，师父慧眼如炬。
马三不过是前朝行伍间一缕孤魂，何足道哉？
不如请师父说说云游见闻。”
禅师遂整衣端坐：“施主谦逊，贫僧便讲个故事罢。”
萧齐，永元三年秋，郢州襄武行宫。
萧宝卷斜倚御床，好以这般姿态临朝听政。
宠妃潘娇儿偎坐一旁，纤指将点心送入他口中。
他们身后那面本该绘着江山社稷的屏风，竟满是淫靡春宫之景。
天子视线掠过玉阶，落在他的“玩物”身上——尚书令、东山将军萧庸五花大跪在阶前，囚服浸血，伤痕累累，刚从牢狱提出。
满朝文武垂首肃立，噤若寒蝉。
萧宝卷忽的拨开潘娇儿抚发的手，赤足奔下玉阶，玩味地打量着阶下罪臣。
“萧卿啊，朝中有人诬你与朕同出帝胄，怀篡逆之心。
朕本不信，岂料他们竟敢私刑逼供，将萧卿伤至如此！
朕心……朕心甚痛啊！”
萧庸欲言，却被喉间血污阻成呜咽。
“臣蒙国恩，为将当驱北寇，为臣当锄奸恶，绝无二心！
此必陛下身边佞臣构陷，欲使陛下背负戮害忠良之骂名！”
萧宝卷挑眉，语气骤厉：“萧尚书说朝中有奸臣，奸臣何在？”
“便是茹法珍、梅虫儿二人！
此等弄臣屡干朝政，惑乱纲纪，致忠良蒙冤。
请陛下立斩此獠！”
萧庸刚首，却未料满朝无一人应和。
那二人正立于屏风两侧，嘴角噙着讥诮冷笑。
“哎呀呀萧尚书，你名‘庸’，莫非连脑子也庸了不成？
此二人乃朕之‘阿丈’，怎会是奸臣？
来人，取剑！
朕要以剑为药，治治萧尚书的痴症！”
两名近侍己奉上宝剑。
萧宝卷以剑柄拄地，剑锋抵住萧庸咽喉，一手按其头颅，阴笑道：“这一剑下去，若你不死，便是朕赦你无罪。”
萧庸猛然挣扎，奈何绳索紧缚，唯有嘶声怒骂：“我本白玉，竟碎于昏君之手！
若有轮回，必为天下枉死之人取你——”声音如锈铁相刮，凄厉刺耳。
“首级”二字未出，剑锋己贯喉而过。
鲜血喷溅，在剑身震出嗡鸣，在锦毯晕开血雾，在帝王年轻的面庞点缀如童戏墨点。
萧宝卷掷剑出殿。
时值深秋，各地进贡的奇花异草尽显萎靡，败人兴致。
好在方才殿中戏码颇得其欢。
这不过是他又一场游戏。
永元元年，辅政大臣刘暄密告江祏、江祀谋逆，萧宝卷召江祏入宫手刃之，又将江祀乱箭射杀，夷其三族。
同年八月，皇叔萧遥光受牵连被迫起兵，遣大将军萧坦之镇压，兵败族灭。
至此，辅政集团与皇权平衡尽毁，萧宝卷的杀戮游戏正式开幕。
永元元年九月，萧坦之首言谏止滥杀，反遭猜忌。
羽林军围府乱箭齐发，萧氏满门皆殒。
永元元年十一月，助齐明帝夺位的老将陈显达惧祸起兵，遭崔景慧平定，陈家覆灭。
告密的刘暄亦未逃劫数。
永元元年十月，他被诬下狱，剥皮任虫兽噬肉，剜目投鸡笼。
萧宝卷观斗鸡争啄眼球，羽飞血溅，拊掌称快。
刘暄惨死。
此后两年，萧宝卷听信茹法珍谗言杀尚书令徐孝嗣。
平叛功臣崔景慧亦于永元二年三月倒戈反攻天京。
急召东山将军萧庸镇压，崔景慧兵败遁走，不知所踪。
而今轮到萧庸。
萧宝卷自觉又赢一局。
西年间，压顶的辅政大臣清洗殆尽，地方势力逐一平定。
萧庸？
不过换个尚书令罢了。
不喜，弃如敝履。
他俯身拨弄残花。
身后宫殿是“仙宫”计划一隅，他未必真喜居琼楼玉宇，但闻民夫累死饿毙的哀嚎而拊掌大笑，却是真真切切。
“正好让士族那帮阿公出出血。”
他在意的，是能否敲打世家门阀。
他还年轻，连战连捷，自以为权柄在握，帝国永固。
不听话的，除掉便是。
他却不知，整个萧齐帝国早己是满贮火油的巨罐，只待星火，便可燎天。
萧齐，易州，洑水城外，孤山寺。
静海禅师今夜迎来贵客——易州刺史萧胤。
八年来，这位年轻人常来谈经论道。
静海年逾古稀，阅人无数，或寄情山水，或放浪形骸。
唯萧胤不同，上能安邦定国，下能抚恤黎庶，通晓文理，谦冲自牧，于佛法玄机亦能与他这修行五十载的老僧坐而论道。
然两月前，萧宝卷再举屠刀，其兄萧庸死讯传来。
不知这年轻人作何想。
时值腊月寒冬，萧胤夜半突至。
这倒不稀奇，他曾乘兴夜半自锦官城来访，兴尽即返。
静海禅师心绪纷乱，指间棋子落错方位。
“大师今日何故？
行棋如此躁进，莫非欲与胤乱战？”
萧胤似未察觉禅师异样，只评棋局。
“将军……令兄之事，将军可知？”
萧胤默然良久，忽的抬头：“《地藏菩萨本愿经》云：‘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业，无非是罪’。
该来的因果终会来，大师何必执着一着？
《六祖坛经》亦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心乱，则棋乱。”
指尖轻点误落之子。
“将军心如铁石，竟全不念兄弟之情？”
禅师急问。
佛殿寂然，唯闻雪落门外，盆中炭火将尽，余烬微红。
萧胤蓦然起身，寒声应道：“胤所言非是愚兄，而是那萧宝卷！”
炭火忽爆新焰，噼啪作响，映照他一身凛冽。
他的影子投在佛像上，掩去佛祖半面慈悲。
阴影处如地狱夜叉，光明处宝相庄严。
《南齐书·东昏侯本纪》永元三年秋九月庚申，帝幸郢州襄武行宫。
帝性乖戾，常以御床置殿中，令潘妃侍食。
屏风绘春宫秘戏，群臣莫敢仰视。
时尚书令、东山将军萧庸以谤讪系狱，帝命曳至殿前，褫衣鞭笞，血污狼藉。
百官股栗，屏息待命。
帝忽赤足趋阶下，抚剑叹曰："朕闻卿有异志，然念同宗之谊，不忍加诛。
今见卿惨状，实茹、梅二卿之过也。
"庸啮血而叱："法珍、虫儿，弄权误国，当斩以谢天下！
"帝勃然变色，命取御剑，抵庸喉曰："若剑过无痕，即赦尔罪。
"遂贯其喉，血溅御座。
殿外秋木凋零，帝顾而笑曰："此景甚合杀伐意。
"史臣曰：东昏践祚西载，诛江祏、夷陈显达、戮萧遥光，宿将勋旧屠戮殆尽。
每行弑逆，辄以为儿戏。
尝夜召伶人演《血溅华林》戏，自饰剑客，其癫狂若此。
然积骸成莽之际，崔景慧反于外，萧胤峙于易雍。
彼方以宫室为戏，岂知台城柳色，己映新朝旌旗矣？
附永元年间要事：元年八月，始安王遥光举兵，大将军萧坦之讨平之。
九月，诛坦之，夷三族。
十一月，镇军将军陈显达反，崔景慧平之。
二年三月，景景慧复叛，萧庸讨之。
三年七月，诛庸。
帝又好兴土木，征发无度。
尝观民夫力竭而毙，抚掌称快曰："此等蝼蚁，死可助朕殿基。
"呜呼！
齐祚之衰，实自毁其栋梁；宝卷之亡，非天弃之，乃自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