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玉阶:宫女阿若的凤印之路

第1章 碎瓷

长信宫的地砖凉得像冰,沁透了阿若单薄的宫装下摆。

她垂着头,眼睫簌簌发抖,盯着脚边那摊狼藉——白瓷碗摔得西分五裂,褐色的药汁溅在青灰色地砖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空气中弥漫着苦艾与当归的气息,混着殿内常年不散的龙涎香,竟生出几分说不清的腥甜。

“废物!”

尖利的呵斥像淬了冰的针,扎得阿若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慌忙跪倒,膝盖磕在碎瓷片上,尖锐的疼顺着骨头往上窜,却不敢发出半点声息,只将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奴婢该死,奴婢笨手笨脚,请容嫔娘娘恕罪!”

容嫔就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一身石榴红撒花宫装,衬得那张脸越发娇艳,此刻却拧着眉,眼底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

她脚边的波斯猫“喵呜”叫了一声,蹭着她的裙摆,仿佛也在控诉这地上的污秽。

“恕罪?”

容嫔冷笑一声,纤长的手指把玩着腕间的金镶玉镯,“这碗凝神汤,是陛下特意让人给本宫送来的。

你倒好,眨眼的功夫就给本宫摔了——是嫌本宫最近睡得太安稳,想让本宫在陛下面前失了颜色吗?”

阿若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容嫔这话是故意往重里说。

不过是摔了一碗药,罪不至“离间圣宠”,可在这深宫里,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被无限放大,变成刺向自己的刀。

她入宫三年,从浣衣局的粗使宫女到长信宫的二等宫女,见多了因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丢了性命的姐妹。

“奴婢绝无此意!”

阿若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奴婢只是……只是方才见娘娘案上的烛火歪了,想扶一把,一时失了手……求娘娘开恩!”

她这话半真半假。

烛火确实歪了,她也确实想去扶,可更多的,是方才瞥见窗外闪过一抹明黄色的衣角——那是皇帝的常服颜色。

她一时慌了神,才没端稳药碗。

容嫔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试探?

她瞥了一眼窗外,果然没了动静,想来是皇帝己经走了,心头的火气更盛,一脚踹在阿若肩上:“还敢狡辩!

拖下去,杖二十,发去掖庭局洗衣服!”

“娘娘!”

阿若猛地抬头,眼里终于有了惊恐。

掖庭局是什么地方?

那是宫里最肮脏最卑微的角落,进去的宫女,十有八九是熬不到出头之日的。

她三年的隐忍和努力,难道就要这样付诸东流?

旁边的掌事姑姑上前,面无表情地架起阿若。

阿若挣扎着,目光扫过殿内,落在容嫔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上——那是去年皇帝赏的,容嫔素来宝贝,睡觉时都要摘下收好。

方才她端药进来时,分明看到那步摇掉在了榻边的地毯上,容嫔许是没注意。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阿若的脑海。

她不再挣扎,只是在被拖到殿门口时,忽然扬声道:“娘娘!

奴婢知错了!

只是奴婢方才摔碗时,似是看到娘娘的赤金点翠步摇掉在榻边,怕被人踩坏了,才斗胆禀报!”

容嫔脸色一变,立刻低头往榻边看去。

果然,那支步摇正孤零零地躺在地毯上,离她方才踹阿若的脚不过寸许。

若是再偏一点,怕是就被踩变形了。

那步摇是皇帝亲赏,意义非凡,若是真坏了,容嫔怕是要心疼好几天。

她看向阿若的眼神复杂了些——这宫女,倒是个细心的。

掌事姑姑也停住了脚步,等着容嫔的示下。

容嫔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榻沿上轻轻敲了敲。

杖二十,罚去掖庭局,是惩罚她的笨手笨脚。

可这宫女能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她的步摇,倒也算忠心。

长信宫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一个细心又忠心的宫女,倒也难得。

“罢了。”

容嫔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些,“看在你还算忠心的份上,杖刑免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去浣衣局待三个月,好好学学规矩,再回来当差。”

浣衣局虽也辛苦,却比掖庭局好上百倍,至少还有回来的希望。

阿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叩首:“谢娘娘开恩!

奴婢定当好好学规矩,绝不负娘娘厚爱!”

她再次低下头时,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摔碎的瓷碗,掉落的步摇,一闪而过的明黄衣角……这一局,她险胜。

可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长信宫不是久留之地,容嫔虽暂免了她的罪,却也断了她近前伺候的机会。

三个月的浣衣局,足够发生很多事。

她抬起头,望着宫墙上方那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眼底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这朱墙之内,人人都想往上爬。

有人凭美貌,有人靠家世,有人仗着圣宠。

而她阿若,一无所有,只能靠自己。

从浣衣局爬回来,只是第一步。

她要的,从来不止是回到长信宫当差。

她要的,是站在这宫墙的最顶端,看一眼不一样的天空。

三个月后,当阿若洗得发白的宫装被换下,重新穿上长信宫的二等宫女服饰时,她的手依旧粗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稳。

而此时的长信宫,正因为皇帝新纳了一位家世显赫的丽婕妤,变得暗流涌动。

容嫔失了几分圣宠,眉宇间多了几分愁绪,看向阿若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阿若知道,她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