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点者
第1章 苏一凡
阶梯教室的后排还残留着早餐的葱油味，班辅用板擦“啪啪”的敲着黑板，扬着嗓子喊：“都看这儿、看这儿！
这是今天作业，张教授特意交代，明晚八点前发他邮箱，过期不补！”
教室里的人潮渐渐散了，苏一凡抱着书本走在三两成群的人堆里。
她低垂着头，视线范围在脚前两三米内，像是怕踩碎地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八字刘海耷拉着，遮挡了大半眼睛和微翘的鼻子；嘴唇单薄缺乏血色，残留着干裂泛白的死皮，一看就是有长期撕咬嘴皮的习惯。
她个头不高，体型瘦小，却有些含胸驼背。
“啪！”
一只手重重落在苏一凡的左肩。
她受了惊吓，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右闪，肩膀下意识往回收。
一阵哄笑立刻炸开，三个穿着潮流的女生看着她笑作一团。
“苏一凡。”
其中一个卷发女孩把平板电脑从苏一凡怀里抱着的书本中抽了出来。
“这节课的笔记借我用用，晚饭后找我来取。”
她晃了晃手中的平板电脑，然后塞到了自己的挎包里。
她的眉目和苏一凡有些相似，眼梢微挑，眼距略有些宽。
她嘴角撇了撇，下巴微微扬起，抬起左手似乎又要拍向苏一凡的肩膀。
苏一凡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结结实实撞到身后路过的女生。
对方手里的保温杯“哐当”落在地上。
“眼瞎啊？”
被撞的女生揉着发痛的胳膊，瞪了她一眼，嘟囔着捡起杯子走了。
卷发女孩挥了挥手，笑得花枝乱颤，挽着同伴的胳膊转身走了。
苏一凡望着卷发女孩的背影，牙齿无意识的咬着下唇，把刚愈合的裂口又咬出了血珠。
环着书本的手指越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
正值午饭时间，人群涌向学校的西个食堂。
苏一凡却从人流里斜穿了出来，拐进了教学楼后侧的僻静角落。
这里的两排老樟树长得茂密，树干上爬满了青苔，散发出潮湿的腐烂味。
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萎黄的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苏一凡的白帆布鞋上。
鞋头还沾着块洗不掉的墨渍，是上周苏知微“不小心”打翻墨水弄上的。
光影随着风晃动摇曳，却始终照不进她垂得极低的眼帘，她的视线还停留在脚前两三米的范围里，像在人群中时那样，不敢多抬一分。
她找了块被树荫完全遮蔽的石阶，轻轻坐了下来。
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书本边角，原本平整的纸面被她捏出了褶皱。
地上有只拖着面包屑的蚂蚁慢悠悠爬过，她盯着那黑色小点看了许久，连眨眼都变得迟缓。
另一只体型略大的棕色蚂蚁半路杀了出来，抢走了面包屑。
黑蚂蚁在原地打转数圈，最终只能无奈折返。
苏一凡缓缓蹲下身，指尖悬在棕蚂蚁上方顿了两秒，随即猛地按下，指腹用力碾压，首到指尖传来一丝细微的、类似甲壳碎裂的触感。
她缓缓抬起手，望着指腹上那点模糊的黑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嘴角的咬痕，似乎又深了些。
不远处传来人群嘈杂的喧闹声，苏一凡眼神死死钉在身前那棵老樟树盘结的树根上，环着书本的手指，指节又悄悄泛了白。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刚占好三个座位，看见远处端着餐盘的卷发女孩，立刻挥着手喊：“知微，这儿！”
声音清亮，引得旁边几桌人看了过来。
“知微，你就那么讨厌你妹妹吗？”
高马尾女孩看着卷发女孩，好奇的问。
“她不是我妹妹。”
苏知微的筷子顿了顿，语气瞬间冷了下来，面露不悦的说。
“你俩是同一个爸，当然是姐妹了。”
另一个短发女孩很随意的说。
三个人看来是很好的关系，对彼此的私事都很了解，而且说话并不避讳。
“同一个爸又怎样？”
苏知微轻嗤一声，指尖夹着筷子，干脆利落的把咕咾肉里的肉片全拨到短发女孩餐盘里：“我从没认过她。”
“我最近吃荤过敏，都给你了。”
“什么过敏啊，你是在减肥吧，哈哈。”
“吃肉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苏知微接受不了自己有一个妹妹。
纵然非婚生子的是苏知微的母亲，可她明明先出生，却比那个叫苏一凡的女孩晚了好几年才得到法律上的“女儿”身份。
每当想到这一点，她心底便会滋生浓浓的恨意，顺着喉咙蔓延到齿缝间，诅咒与恶意似要喷薄而出，却又硬生生地被咽回肚子里。
她在出租屋里度过了八年时光，大部分时间这个房子里只有自己和母亲，父亲一个月才出现两次。
家长会母亲去，毕业礼母亲陪，别人问起，就是无数次的“爸爸出差了爸爸在外地赶不回来”……首到有一天，母亲攥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栋陌生的居民楼下。
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正挽着一对男女的手从楼里走出来，说说笑笑的样子刺眼得很。
而那个笑得满脸褶子的男人，就是她一个月才能见到两次的父亲。
母亲指着那栋楼说：“很快我们就要搬到这里住了，以后你爸爸疼爱的只会是你。”
从那个时候起，她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浓雾一样的黑暗涌了出来。
母亲没有骗她，两个多月后，她们搬到了这栋楼里。
她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和苏一凡西目相对的感觉。
苏一凡眼中带怯的看着她，眼神里有委屈，有紧张，还有一丝……恐惧？
对，一定是恐惧。
就像自己小时候做噩梦惊醒时，那种攥着被子不敢动的恐惧。
那种感觉好极了，让她觉得自己拥有了某种至高无上的特权，仿佛在游戏里抽到了永久的女王角色。
母亲将父亲拿捏得恰到好处，总能让他生出无尽的愧疚，于是苏知微得到了源源不断的补偿。
她得以拥有更大、装修更精致的房间，生日时收到的礼物价值永远高于苏一凡，就连父亲带她们买衣服，也总会先征询她的喜好。
她喜欢这种被偏爱的感觉，更喜欢看苏一凡低着头、连反驳都不敢的样子。
女王要统治臣民，自当有女王的谋略。
该张扬时便要锋芒毕露，该收敛时便要守礼谦卑。
因此在父亲眼中，她乖巧懂事、谦逊礼让，是个能让他“带得出手”、倍感骄傲的女儿。
反观苏一凡，永远沉默寡言，畏畏缩缩得像只缩头乌龟。
并非父亲不愿带她出门，而是无论置身何种场合，她都习惯将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连露出半边脸都惧怕旁人的目光。
久而久之，父亲自然也就只愿带她一个了。
苏知微嘴角上扬。
十一年的“女王”角色，让她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可还是不够。
人的贪欲是没有尽头的，苏一凡把她心里的那只怪物释放了出来，现在这只怪物的胃口越来越大，她不得不去想，要怎么样才能喂饱这只怪物。
这都怪苏一凡，是的，都怪她。
这是今天作业，张教授特意交代，明晚八点前发他邮箱，过期不补！”
教室里的人潮渐渐散了，苏一凡抱着书本走在三两成群的人堆里。
她低垂着头，视线范围在脚前两三米内，像是怕踩碎地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八字刘海耷拉着，遮挡了大半眼睛和微翘的鼻子；嘴唇单薄缺乏血色，残留着干裂泛白的死皮，一看就是有长期撕咬嘴皮的习惯。
她个头不高，体型瘦小，却有些含胸驼背。
“啪！”
一只手重重落在苏一凡的左肩。
她受了惊吓，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右闪，肩膀下意识往回收。
一阵哄笑立刻炸开，三个穿着潮流的女生看着她笑作一团。
“苏一凡。”
其中一个卷发女孩把平板电脑从苏一凡怀里抱着的书本中抽了出来。
“这节课的笔记借我用用，晚饭后找我来取。”
她晃了晃手中的平板电脑，然后塞到了自己的挎包里。
她的眉目和苏一凡有些相似，眼梢微挑，眼距略有些宽。
她嘴角撇了撇，下巴微微扬起，抬起左手似乎又要拍向苏一凡的肩膀。
苏一凡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结结实实撞到身后路过的女生。
对方手里的保温杯“哐当”落在地上。
“眼瞎啊？”
被撞的女生揉着发痛的胳膊，瞪了她一眼，嘟囔着捡起杯子走了。
卷发女孩挥了挥手，笑得花枝乱颤，挽着同伴的胳膊转身走了。
苏一凡望着卷发女孩的背影，牙齿无意识的咬着下唇，把刚愈合的裂口又咬出了血珠。
环着书本的手指越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
正值午饭时间，人群涌向学校的西个食堂。
苏一凡却从人流里斜穿了出来，拐进了教学楼后侧的僻静角落。
这里的两排老樟树长得茂密，树干上爬满了青苔，散发出潮湿的腐烂味。
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萎黄的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苏一凡的白帆布鞋上。
鞋头还沾着块洗不掉的墨渍，是上周苏知微“不小心”打翻墨水弄上的。
光影随着风晃动摇曳，却始终照不进她垂得极低的眼帘，她的视线还停留在脚前两三米的范围里，像在人群中时那样，不敢多抬一分。
她找了块被树荫完全遮蔽的石阶，轻轻坐了下来。
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书本边角，原本平整的纸面被她捏出了褶皱。
地上有只拖着面包屑的蚂蚁慢悠悠爬过，她盯着那黑色小点看了许久，连眨眼都变得迟缓。
另一只体型略大的棕色蚂蚁半路杀了出来，抢走了面包屑。
黑蚂蚁在原地打转数圈，最终只能无奈折返。
苏一凡缓缓蹲下身，指尖悬在棕蚂蚁上方顿了两秒，随即猛地按下，指腹用力碾压，首到指尖传来一丝细微的、类似甲壳碎裂的触感。
她缓缓抬起手，望着指腹上那点模糊的黑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嘴角的咬痕，似乎又深了些。
不远处传来人群嘈杂的喧闹声，苏一凡眼神死死钉在身前那棵老樟树盘结的树根上，环着书本的手指，指节又悄悄泛了白。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刚占好三个座位，看见远处端着餐盘的卷发女孩，立刻挥着手喊：“知微，这儿！”
声音清亮，引得旁边几桌人看了过来。
“知微，你就那么讨厌你妹妹吗？”
高马尾女孩看着卷发女孩，好奇的问。
“她不是我妹妹。”
苏知微的筷子顿了顿，语气瞬间冷了下来，面露不悦的说。
“你俩是同一个爸，当然是姐妹了。”
另一个短发女孩很随意的说。
三个人看来是很好的关系，对彼此的私事都很了解，而且说话并不避讳。
“同一个爸又怎样？”
苏知微轻嗤一声，指尖夹着筷子，干脆利落的把咕咾肉里的肉片全拨到短发女孩餐盘里：“我从没认过她。”
“我最近吃荤过敏，都给你了。”
“什么过敏啊，你是在减肥吧，哈哈。”
“吃肉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苏知微接受不了自己有一个妹妹。
纵然非婚生子的是苏知微的母亲，可她明明先出生，却比那个叫苏一凡的女孩晚了好几年才得到法律上的“女儿”身份。
每当想到这一点，她心底便会滋生浓浓的恨意，顺着喉咙蔓延到齿缝间，诅咒与恶意似要喷薄而出，却又硬生生地被咽回肚子里。
她在出租屋里度过了八年时光，大部分时间这个房子里只有自己和母亲，父亲一个月才出现两次。
家长会母亲去，毕业礼母亲陪，别人问起，就是无数次的“爸爸出差了爸爸在外地赶不回来”……首到有一天，母亲攥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栋陌生的居民楼下。
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正挽着一对男女的手从楼里走出来，说说笑笑的样子刺眼得很。
而那个笑得满脸褶子的男人，就是她一个月才能见到两次的父亲。
母亲指着那栋楼说：“很快我们就要搬到这里住了，以后你爸爸疼爱的只会是你。”
从那个时候起，她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浓雾一样的黑暗涌了出来。
母亲没有骗她，两个多月后，她们搬到了这栋楼里。
她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和苏一凡西目相对的感觉。
苏一凡眼中带怯的看着她，眼神里有委屈，有紧张，还有一丝……恐惧？
对，一定是恐惧。
就像自己小时候做噩梦惊醒时，那种攥着被子不敢动的恐惧。
那种感觉好极了，让她觉得自己拥有了某种至高无上的特权，仿佛在游戏里抽到了永久的女王角色。
母亲将父亲拿捏得恰到好处，总能让他生出无尽的愧疚，于是苏知微得到了源源不断的补偿。
她得以拥有更大、装修更精致的房间，生日时收到的礼物价值永远高于苏一凡，就连父亲带她们买衣服，也总会先征询她的喜好。
她喜欢这种被偏爱的感觉，更喜欢看苏一凡低着头、连反驳都不敢的样子。
女王要统治臣民，自当有女王的谋略。
该张扬时便要锋芒毕露，该收敛时便要守礼谦卑。
因此在父亲眼中，她乖巧懂事、谦逊礼让，是个能让他“带得出手”、倍感骄傲的女儿。
反观苏一凡，永远沉默寡言，畏畏缩缩得像只缩头乌龟。
并非父亲不愿带她出门，而是无论置身何种场合，她都习惯将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连露出半边脸都惧怕旁人的目光。
久而久之，父亲自然也就只愿带她一个了。
苏知微嘴角上扬。
十一年的“女王”角色，让她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可还是不够。
人的贪欲是没有尽头的，苏一凡把她心里的那只怪物释放了出来，现在这只怪物的胃口越来越大，她不得不去想，要怎么样才能喂饱这只怪物。
这都怪苏一凡，是的，都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