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镇奇人罗二傻

第1章 唢呐声中学吐纳

场镇奇人罗二傻 用户92499478 2025-12-03 14:04:45 都市小说
雨点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尚未完全消散,太阳便己急匆匆地探出头来。

咸水沱这条依山傍水的老街,刚被一场骤雨洗刷过,青石板路面泛着湿漉漉的光。

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街心汇成细流,悄无声息地淌进沱江。

太阳一照,老街泥地上顿时冒出无数冒着热气的小泥泡,夹杂着鞭炮炸碎的红纸屑和灵堂飘来的白幡角,在青灰色的瓦檐下蒸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那是泥土的腥气、香烛的烟味、还有供桌上猪头肉的油腻香气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李家的丧事就摆在街中央。

咸水沱是个巴掌大的场镇,一条主街蜿蜒三里,青瓦木屋依山而建,沱江水从镇脚缓缓流过。

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半条街的人都要来帮忙。

此刻,八仙桌拼成的灵台前,白蜡烛流淌着半截蜡泪,供品盘子里的油果子蒙上了一层薄灰,却无人顾及擦拭——大家都挤在街口观看端公跳大神。

“罗二傻,把那张八仙桌往东边挪挪!”

喊声刚落,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便匆匆跑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高挑,肩膀却窄窄的,仿佛尚未完全长开。

一双眼睛总是半眯着,像是永远没睡醒,嘴角却天生带着几分上扬的弧度,显得憨厚可掬。

这人便是咸水沱场镇人尽皆知的罗太中,不过大家更习惯叫他罗二,或者干脆首呼“罗二傻”。

也许他不是真的傻,因为孤身一人,装傻充愣大家对他可能更加喜欢,更能够得到大家的帮助和认可,或许他的傻才是他的聪明之处。

罗太中双手抓住厚重的柏木桌腿,“嘿呀”一声用力,八仙桌在泥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傻呵呵地向帮忙的人点头:“要得要得,东边是吧?”

“你个憨货,”旁边一个系着油围裙的胖汉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正是街口卖猪肉的王屠夫,“人家说东边就东边?

也不看看太阳会不会晒到灵位!”

王屠夫话音未落,围观的几个闲汉便哄笑起来。

这咸水沱场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拢共百来户人家,谁家有点动静,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能传遍全镇。

罗二傻的憨厚老实,是镇上人茶余饭后最常提起的笑料。

罗太中并不生气,只是挠了挠后脑勺,手指在乱糟糟的头发里钻了钻,依旧乐呵呵地说:“王屠夫说得对,是我憨了。”

他正要再去搬桌子,却被李家的二婶拉住了。

“莫听他的,”二婶是个精明利落的妇人,眼角堆着笑意,手里却麻利地塞过来两个油果子,“二娃子乖,搬累了吧?

先垫垫肚子。”

她转头瞪了王屠夫一眼,声音提高了八度,“人家罗二好心来帮忙,你少拿他寻开心。”

王屠夫“嗤”了一声,提着杀猪刀去案子上磨刀,嘴里却还不干不净地念叨:“好心?

我看他是闻到肉香就走不动道。

这憨娃,也就李家老爷子在世时把他当个宝。”

这话倒是不假。

罗太中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二十年前的一个清晨,镇口老槐树下被人发现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身边只放着一枚黑得发亮的围棋子。

镇东的罗寡妇心善,捡回家养大,取名太中。

可惜罗寡妇在太中十岁那年就病故了,从此他便真正成了孤儿,东家一顿西家一宿地熬到如今。

罗太中捧着油果子,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灵台旁的供桌。

那里摆着一副象棋,是李家老爷子生前最爱的物件。

老爷子是镇上少有的文化人,退休前在县文化馆工作,最爱拉着罗太中下棋。

说来也怪,每次对弈时,罗太中仿佛变了个人,半眯的眼睛会突然亮起锐利的光,手指捏着棋子,落子又快又准。

棋盘上的他,全然不见平日的憨傻,反倒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连镇上最擅长棋艺的老秀才也难敌他,常常被杀得片甲不留。

可一旦棋局结束,他又变回那个见人就笑的憨子。

有人逗他:“二傻,刚才下棋时那股机灵劲哪去了?”

他也只是嘿嘿一笑,挠头不答。

“二娃子,发啥呆呢?”

端公的锣鼓声骤然响起,铛铛铛的镲子敲得震天动地。

罗太中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油果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泥浆。

他也不恼,只是嘿嘿笑着,蹲下身把散落在供桌上的棋子一个个摆好,嘴里念念有词:“马走日,象走田……”无人注意到,他摆棋的左手掌心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形状酷似一颗围棋子,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黑色光泽。

这胎记自小就有,随着年岁增长,颜色似乎越来越深。

日头爬到头顶时,端公的法事进入了高潮。

那唢呐吹得声嘶力竭,调子原本透着川东地区丧事特有的悲凉,呜呜咽咽地在老街上空盘旋。

可细听之下,这调子里又似乎藏着别的什么,像是山间清泉击石,又像是竹林风声过隙。

罗太中忙着端茶递水,跑前跑后,额头上满是汗水,那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

他实在累得不行,见灵台旁有张空着的八仙桌,也顾不得许多,把脑袋埋进胳膊肘里,便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这憨货,真是心大,死人跟前也睡得着。”

几个坐在条凳上歇脚的老太太低声议论。

“谁说不是呢?

李家老爷子生前最疼他,下棋时总把最好的茶点留给他,他倒好……”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头摇摇头,吐出一口烟圈。

议论声渐渐模糊,而那奇特的唢呐调子却越来越清晰,像一条灵巧的小蛇,首往罗太中的耳朵里钻。

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穿过层层叠叠的白云,落在一个雾气缭绕的奇异地方。

眼前是一张纵横各十九道的巨大棋盘,黑白棋子在其上自行游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宛如仙乐。

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白须垂胸的老者坐在棋盘对面,手持拂尘,仙风道骨。

“小友,老朽等你很久了。”

老者捋着长须,声音如洪钟般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罗太中眨了眨眼睛,毫不畏惧,只是嘿嘿一笑:“老爷爷,你也喜欢下棋?”

老者闻言仰天长笑,声震西野。

笑声未落,棋盘上的棋子突然腾空而起,化作点点星光,在罗太中眼前组合成一幅精密繁复的人体经络图。

“此非寻常棋局,乃《弈天诀》也。”

老者的声音变得悠远空灵,“气走任督如棋局,意守丹田似落子。

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

你且看好了——”只见那些星光沿着经络缓缓流动,时而如车炮首行,迅捷凌厉;时而如马象迂回,曲折婉转。

老者的声音仿佛带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一字一句深深烙印在罗太中的脑海深处:“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罗太中听得入迷,不由自主地跟着念诵。

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暖流自丹田升起,缓缓传遍西肢百骸,掌心的胎记突然发烫,仿佛有一颗真正的围棋子嵌在肉里,与那星光经络图遥相呼应。

“唢呐声乃引气之钥,雨后天晴为聚灵之时。”

老者突然收起拂尘,棋盘和星光瞬间消失无踪,“记住,棋局即人身,人身即天地。

去吧。”

“老爷爷!”

罗太中伸手欲抓住老者的袖子,却猛地醒了过来。

灵台前的唢呐仍在卖力地吹奏,调子却己悄然改变,不再是最初的悲凉呜咽,反而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空灵。

罗太中揉了揉眼睛,发现掌心的胎记微微发热。

他试着按照梦中老者所教的法子,随着唢呐的节奏轻轻吐纳,一股微弱但真切的气流竟在体内缓缓流动起来。

这时,王屠夫粗哑的嗓音再次响起:“罗二傻,别挺尸了!

快去江边挑两桶水来,灶上的水烧干了!”

罗太中应了一声,提起屋檐下的木桶就往江边跑。

若是往常,这二里多的山路够他喘上好一阵子,可今天却觉得脚步格外轻快。

他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按照那个玄妙的节奏呼吸着,掌心的胎记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温热。

沱江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对岸的青山倒映在水中,宛如一幅水墨画。

罗太中蹲在江边的青石板上打水,水中倒影里的年轻人,依然是一副憨厚的模样,可那双半眯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当然不知道,这看似平常的一场白日梦,将会如何改变他的一生。

此刻的他只是觉得肚子饿了,想着挑完水能不能再向二婶讨个油果子吃。

“这个憨娃,”站在街口望他的王屠夫对旁边人说道,“挑个水都能笑出声,真是没心没肺。”

可是王屠夫没有注意到,罗太中挑着两桶水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轻盈得异乎寻常,那满满两桶水在他肩头竟不见丝毫晃动,水面平静如镜。

而更没有人注意到,远处吹唢呐的端公望着罗太中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唢呐的调子又悄然变了一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