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

第1章 情绪的牢笼

他人 安冉影 2025-12-03 15:01:33 都市小说
放学的铃声像一道赦令,划破了下午沉闷的空气。

教室瞬间从寂静的潭水变成了喧嚣的河流。

同学们嬉笑着收拾书包,讨论着晚上的电视节目和新出的游戏,他们的声音汇成一片明亮的、暖黄色的噪音,像夏日午后的蜂群。

林晚舟默默地整理着文具,动作细致却迅速。

她把自动铅笔、橡皮、还有那本边缘己经卷角的《古代诗歌赏析》,一样样放进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

她低垂着眼,尽量避免与那些欢快的、色彩斑斓的“情绪光晕”对视—那是她与生俱来、无法摆脱的诅咒,也是馈赠。

她能看见情绪,或者说,她能感知到它们具象化的颜色与旋律。

同桌张琳身上跳跃着橙色的兴奋,大概是因为今晚要去吃肯德基;前排的李明笼罩在蓝色的沮丧里,八成是数学又考砸了。

这些颜色像透明的气泡,包裹着每一个人,在她眼前晃动,混杂在一起,让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尤其是当情绪强烈时,它们几乎有了温度和声音。

所以,她不喜欢放学后的教室。

她渴望回家,那个物理上可以隔绝大部分外界情绪的地方。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深沉的恐惧又拽着她的脚步—家,是另一个,更令人窒息的牢笼。

她背起书包,像一尾沉默的小鱼,逆着欢快的人流,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初秋的风己经带了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林晚舟深吸一口气,试图让清新的空气洗刷掉沾染在感知里的纷杂色彩。

回家的路有十五分钟,这是她一天中难得的、属于自己的缓冲地带。

她磨磨蹭蹭地走着,看着路边梧桐树叶开始泛黄。

她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但该来的总会来。

那栋熟悉的、灰扑扑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

她站在楼下,抬头望了望自家所在的西楼窗户。

窗帘拉着,看不出什么。

但她己经能隐隐感觉到,从那扇窗户里渗出的、熟悉的压力—一种暗红色的、躁动不安的情绪,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缓慢地翻滚着。

那是父亲。

旁边缠绕着一缕更微弱的、灰蒙蒙的、带着寒意的情绪,像永远散不去的雾。

那是母亲。

这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401室的上空。

林晚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头痛开始变得清晰。

她攥紧了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让自己保持镇定。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一股饭菜的味道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里没有开灯,电视无声地播放着新闻,父亲陷在沙发里,只是一个沉默的、充满压迫感的剪影。

那团暗红色在他周身剧烈地涌动,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黑色锯齿。

母亲从厨房探出身,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舟舟回来啦?

饿了吧?

饭马上好。”

她的话语是温柔的,但她周身那层灰蓝色的恐惧却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旋律是断续而低沉的哀鸣。

“嗯。”

林晚舟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她不敢多看,迅速弯腰换鞋,想尽快溜回自己的房间。

“磨蹭什么?

回来就钻屋里!”

父亲的声音突然炸响,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

他并没有看林晚舟,目光依旧盯着电视,但那团暗红色却因为找到了宣泄口而骤然明亮、尖锐起来。

林晚舟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敢回头,加快脚步逃进了自己的小房间,轻轻关上门,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令人窒息的颜色关在外面。

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

但这里是她的堡垒。

墙壁上贴着她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风景画—蔚蓝的海,金黄的向日葵。

她需要这些明亮的颜色来中和外面世界的灰暗。

她放下书包,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瘫坐在椅子上。

心脏还在咚咚首跳。

父亲的愤怒,母亲的恐惧,像两股冰冷的潮水,透过门缝渗进来,侵蚀着她。

她抱住头,那种熟悉的、因过度共情而产生的剧烈头痛开始了。

为什么?

为什么别人家的灯光是温暖的,情绪是平和的?

为什么她的家总是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而她,是火山口边上最脆弱的那棵草?

她拿出日记本,没有写日期,只是用铅笔在上面胡乱地涂画。

她画了一团混乱的、交织的红色和灰色线条,然后在旁边用力地写下一个词:牢笼。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风暴终于全面爆发了。

“天天就是这几个菜!

白菜!

萝卜!

你是喂兔子吗?

我上班累死累活,回家就吃这个?”

父亲的咆哮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我……我马上去炒个鸡蛋,很快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那灰蓝色的雾气剧烈翻腾。

“炒什么炒!

看见你就饱了!

没用的东西!”

接着是碗碟摔碎的声音,刺耳得让林晚舟浑身一颤。

她捂住耳朵,缩成一团。

那些声音和颜色仿佛变成了实体,一下下撞击着她的神经。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巨大的负面情绪淹没了。

她闭上眼,拼命回想今天在学校里看到的唯一一抹不同的颜色—语文课上,新来的苏老师身上那种稳定、温暖的浅金色。

那光芒如此平和,像冬天里的暖阳。

苏老师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不急不缓……她努力抓住这抹想象中的金色,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试图在这情绪的惊涛骇浪中,为自己争取一小块喘息的空间。

夜晚,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