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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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价的候车大厅，人声鼎沸，混杂着各地方言、泡面味、汗味和劣质香烟的气息。
赵浩宇缩在硬塑料椅子上，裹紧了身上那件薄薄的、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
十八岁的少年，身量极高，足有一米八七，此刻却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团，隔绝周遭的一切。
他眼角眉梢带着点南方水汽氤氲出的清秀，但更多的是技校第二年刚结束、即将独自南下讨生活的不安和一丝刻意维持的高傲。
父母都是小城普通职员，能给他的不多，临行前反复叮嘱的“在外面要争气，别被人看扁了”，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他讨厌这里的拥挤和嘈杂，更讨厌那些若有若无打量他的目光。
邻座一个大叔脱了鞋，脚臭味阵阵飘来，赵浩宇皱了皱眉，把脸往领口里又埋了埋。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他下意识抬头。
一个人，很高，逆着大厅顶部惨白的灯光，轮廓有些模糊，但那份量感实实在在。
那人正费力地试图把一个大得夸张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塞到行李架上去，动作有些笨拙，显然那袋子超重。
“劳驾，搭把手？”
声音带着点北方口音的敞亮，不刺耳，甚至有点…温和。
赵浩宇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己经侧过身，手臂用力，试图再往上顶。
行李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突然，蛇皮袋的一个角滑脱，首首朝着赵浩宇的脑袋砸下来！
赵浩宇瞳孔一缩，僵在原地。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
一只骨节分明、指节粗大的手稳稳托住了那个沉重的袋角，手腕处一道浅浅的旧疤擦着他的耳廓过去，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和皮肤摩擦的细微触感。
“小心点啊，南方人。”
那声音近在耳边，带着点笑意，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尖，有点痒。
赵浩宇猛地回过神，心脏后知后觉地擂鼓一样跳起来。
他抬眼，撞进一双眼睛里。
瞳仁是北方旷野般的深褐色，眼神很亮，带着点随和的、善意的调侃。
这人真高，赵浩宇自己就够高了，这人似乎还比他冒尖一点，怕不是有一米九几。
穿着件半旧的深蓝色棉服，拉链没拉全，露出里面同样洗褪了色的毛衣领子。
脸盘是北方人常见的端正，鼻子挺首，嘴唇不薄不厚，肤色是健康的麦色，整个人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杵在这乱糟糟的候车厅里，莫名地扎眼，也莫名地……让人心安。
“谁要你管。”
赵浩宇喉咙发紧，偏过头，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掩饰着自己刚刚的失态和此刻耳根不受控制漫上来的热意。
他讨厌这种被压制、被照顾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陌生人。
那北方男孩——王胜，也不在意，嘿嘿一笑，手臂一用力，终于把那个巨大的蛇皮袋囫囵个儿塞了上去，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父母是北方地道的农民，这袋子里装的是爹娘能给他准备的所有家当，也是他南下闯荡的全部依仗。
“谢了。”
王胜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位置瞬间显得拥挤了不少。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混着点尘土的味道。
赵浩宇没吭声，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广播里开始通知他们那趟南下的列车检票。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检票口。
赵浩宇被裹挟在中间，身不由己地往前挪。
他死死抓着自己的双肩包，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和希望。
王胜跟在他身后不远，那个巨大的蛇皮袋扛在肩上，看起来依旧轻松。
好不容易挤上绿皮火车，车厢里更是闷热难当，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赵浩宇按照车票找到自己的硬座位置，刚把背包放好，一抬头，又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王胜就站在他旁边的过道，正低头核对着手里的车票，然后，目光落在赵浩宇旁边的空位上。
“嘿，巧了啊。”
王胜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笑容，一口白牙晃眼，“咱俩又是邻座。”
赵浩宇心里咯噔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王胜把自己的蛇皮袋艰难地塞到座位底下，长腿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些无处安放。
他坐下后，很自然地掏出个军用水壶，拧开灌了一大口，然后递给赵浩宇：“喝点？
天冷。”
“不渴。”
赵浩宇生硬地拒绝。
王胜也不勉强，收回水壶，目光落在赵浩宇因为用力握着背包带而微微发白的手指上：“第一次出远门？”
赵浩宇不想理他，但对方的目光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也是。”
王胜语气轻松，“没事儿，听说那边厂子多，机会多，肯卖力气就能挣着钱。”
他顿了顿，看着赵浩宇紧绷的侧脸，“我叫王胜，胜利的胜。
十九了，技校刚毕业。
你呢？”
“……赵浩宇。”
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赵浩宇？”
王胜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好名字。”
列车缓缓启动，站台逐渐后退。
赵浩宇看着窗外熟悉的南方景致开始加速流逝，变成模糊的色块，心里空落落的。
离家的实感从未如此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