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道士，专治心里有鬼
第1章 师父，山下好像不用桃木剑
夜色像一坛沉了百年的老墨，浓得化不开。
青云观立在半山腰，这时候只剩几盏长明灯在风里晃着昏黄的光。
林九霄刚做完晚课，正琢磨着明天要不要下山给师父带两斤新茶——上回买的被老头嫌弃说是“树叶子泡水”，念叨了半个月。
“九霄。”
声音从三清殿前的广场传来，不高，却像是贴着耳根子响的。
林九霄心里咯噔一下。
这调调他熟，师父每次用这种语气叫人，准没好事。
上次是王婶家的猫蹿到后山老松上下不来，上上次是山下李屠户非说他家猪圈闹黄大仙——结果刨出来一窝山耗子。
“来了。”
他应了一声，整了整身上的藏青色道袍，往广场走。
月光稀薄，落在青石板上像洒了层霜。
广场中央，玄真子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正缓缓收着太极的架子。
老头儿今年该有七十多了，须发皆白，可身板笔首得跟后山那棵老柏树似的。
但今晚不太对劲。
林九霄走近了才看清，师父仰着头，眼睛盯着头顶那片天，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他顺着望过去——嚯，这夜空。
星星倒是亮，可仔细看，东北角天市垣那片星子，光晕都泛着层极淡的灰气。
像清水里滴了墨，起初不起眼，可那墨色正慢吞吞地往西周洇。
“师父，”林九霄站到身侧，试探着问，“看星象呢？
明天是不是要下雨？
我晒后院那批药材可得收——不是雨。”
玄真子打断他，声音沉得像压了铅。
老头儿右手抬起来，拇指在其余西指的指节上快速点动，掐的是小六壬。
林九霄屏住呼吸看着——掌诀落定，停在“留连”位。
大凶。
“山下，”玄真子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林九霄脸上，“A市。”
“A市？”
林九霄脑子里瞬间闪过那地方的印象——离山脚六十多公里，算二线城市，车多楼高，他去年跟师父去那边参加过一次道教协会的座谈会，印象里就是吵，空气里有股尾气混着香水味的怪味儿。
“邪气入世，如清水滴墨。”
玄真子缓缓说，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不是妖，不是鬼，是……人心漏了缝，渗出来的东西。”
林九霄心里那点轻松劲儿全没了。
他跟着师父二十二年，头一回听老头儿用这种语气形容一件事。
以前就算后山真闹了百年修为的狐精，师父也就是摆摆手说“孽畜罢了”。
“您要我下山？”
他问。
“明早就走。”
玄真子从袖子里摸出个东西，递过来。
是个罗盘。
老物件了，黄铜盘面磨得发亮，天池里的磁针稳稳指着南北。
林九霄认得这玩意儿——师父年轻时候行走江湖用的，据说曾祖师父传下来的，见过不少真东西。
“带着它。
若遇不净之物，罗盘自会示警。”
玄真子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此次不同。”
林九霄接过罗盘，触手冰凉。
他等着下文。
老头儿看着山下那片被灯火映成暗橙色的天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人心之暗，甚于妖邪。”
这句话砸下来，沉甸甸的。
林九霄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刚背完《清静经》，问师父：“世上最凶的妖魔长什么样？”
师父当时摸着他的头说：“最凶的妖魔不长角，也不露獠牙，它住在人心里，靠吃七情六欲活着。”
那时他不懂。
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徒儿明白。”
林九霄收起罗盘，躬身行礼，“我回去收拾。”
“九霄。”
玄真子又叫住他。
“师父还有吩咐？”
老头儿看着他，眼神复杂，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最后只是挥了挥手：“去吧。
山下……万事小心。
别总惦记着用桃木剑，那东西对付不了你要遇见的事。”
林九霄转身往寮房走，心里却转开了。
不用桃木剑？
那他这二十多年练的剑法、画的符箓、背的咒诀，岂不是大半要抓瞎？
师父这话说得玄乎，人心之暗……难不成让他去当心理医生？
路过偏殿时，他瞥见殿里三清像前供着的水果——苹果有点蔫了。
他顺手换了俩新鲜的，心里却还在琢磨。
上次师父这么严肃，还是十年前滇南那趟。
那次是真见了血，回来师父闭关三个月。
这回的“清水滴墨”，听着比那次还邪乎。
回到自己那间小寮房，林九霄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几件换洗的常服（道袍太扎眼，下山得穿普通的），一沓画好的基础符箓（虽说师父说可能没用，但带着总归安心），钱包、身份证、手机充电器。
最后他把罗盘塞进背包夹层，手指碰到冰凉的铜面时，心里忽然静了下来。
管它是什么妖什么邪。
他是青云观大师兄林九霄，师父教了二十二年，不是教他怎么逃跑的。
窗外传来几声夜枭叫。
林九霄躺到硬板床上，睁着眼看房梁。
明天这时候，他应该己经在A市了。
那座车水马龙、霓虹晃眼的城市，表面看着祥和热闹，底下却己经开始“滴墨”了。
他忽然想起今天白天刷手机时，看到A市本地新闻推送的一条消息：“北区儿童公园多名家长反映，孩子近日总说在滑梯旁看见‘哭泣的小丑’，园方称监控未见异常……”当时只觉得是小孩幻想。
现在想想，或许那“墨”，己经开始晕开了。
“人心之暗啊……”林九霄喃喃重复了一遍师父的话，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睡吧。
明天开始，有的忙了。
---第二天清早，晨雾还没散尽。
林九霄背着包站在山门前，回头看了眼道观。
炊烟正从斋堂飘起来，师弟们该在做早课了。
玄真子没来送。
老头儿的规矩，下山办事就是办事，不搞依依惜别那一套。
林九霄从背包侧袋摸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从这儿到山下车站，得叫个网约车。
等车的时候，他顺手搜了搜A市的民宿信息。
贵。
真贵。
“得找个性价比高的……”他嘟囔着，手指往下滑。
车来了。
林九霄拉开车门，最后看了眼半山腰上青灰色的道观屋顶，弯腰钻了进去。
引擎发动，盘山公路一圈圈往下绕。
背包里的旧罗盘，在某个转弯时，忽然轻轻“嗡”地颤了一下。
很轻，像错觉。
林九霄低头看了眼背包，没打开。
他只是把右手轻轻按在背包外侧，隔着布料，感受着里面那方冰凉的铜盘。
罗盘指针，此刻应该指着正北。
但它没有。
它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偏向东北。
——那是A市的方向。
青云观立在半山腰，这时候只剩几盏长明灯在风里晃着昏黄的光。
林九霄刚做完晚课，正琢磨着明天要不要下山给师父带两斤新茶——上回买的被老头嫌弃说是“树叶子泡水”，念叨了半个月。
“九霄。”
声音从三清殿前的广场传来，不高，却像是贴着耳根子响的。
林九霄心里咯噔一下。
这调调他熟，师父每次用这种语气叫人，准没好事。
上次是王婶家的猫蹿到后山老松上下不来，上上次是山下李屠户非说他家猪圈闹黄大仙——结果刨出来一窝山耗子。
“来了。”
他应了一声，整了整身上的藏青色道袍，往广场走。
月光稀薄，落在青石板上像洒了层霜。
广场中央，玄真子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正缓缓收着太极的架子。
老头儿今年该有七十多了，须发皆白，可身板笔首得跟后山那棵老柏树似的。
但今晚不太对劲。
林九霄走近了才看清，师父仰着头，眼睛盯着头顶那片天，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他顺着望过去——嚯，这夜空。
星星倒是亮，可仔细看，东北角天市垣那片星子，光晕都泛着层极淡的灰气。
像清水里滴了墨，起初不起眼，可那墨色正慢吞吞地往西周洇。
“师父，”林九霄站到身侧，试探着问，“看星象呢？
明天是不是要下雨？
我晒后院那批药材可得收——不是雨。”
玄真子打断他，声音沉得像压了铅。
老头儿右手抬起来，拇指在其余西指的指节上快速点动，掐的是小六壬。
林九霄屏住呼吸看着——掌诀落定，停在“留连”位。
大凶。
“山下，”玄真子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林九霄脸上，“A市。”
“A市？”
林九霄脑子里瞬间闪过那地方的印象——离山脚六十多公里，算二线城市，车多楼高，他去年跟师父去那边参加过一次道教协会的座谈会，印象里就是吵，空气里有股尾气混着香水味的怪味儿。
“邪气入世，如清水滴墨。”
玄真子缓缓说，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不是妖，不是鬼，是……人心漏了缝，渗出来的东西。”
林九霄心里那点轻松劲儿全没了。
他跟着师父二十二年，头一回听老头儿用这种语气形容一件事。
以前就算后山真闹了百年修为的狐精，师父也就是摆摆手说“孽畜罢了”。
“您要我下山？”
他问。
“明早就走。”
玄真子从袖子里摸出个东西，递过来。
是个罗盘。
老物件了，黄铜盘面磨得发亮，天池里的磁针稳稳指着南北。
林九霄认得这玩意儿——师父年轻时候行走江湖用的，据说曾祖师父传下来的，见过不少真东西。
“带着它。
若遇不净之物，罗盘自会示警。”
玄真子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此次不同。”
林九霄接过罗盘，触手冰凉。
他等着下文。
老头儿看着山下那片被灯火映成暗橙色的天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人心之暗，甚于妖邪。”
这句话砸下来，沉甸甸的。
林九霄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刚背完《清静经》，问师父：“世上最凶的妖魔长什么样？”
师父当时摸着他的头说：“最凶的妖魔不长角，也不露獠牙，它住在人心里，靠吃七情六欲活着。”
那时他不懂。
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徒儿明白。”
林九霄收起罗盘，躬身行礼，“我回去收拾。”
“九霄。”
玄真子又叫住他。
“师父还有吩咐？”
老头儿看着他，眼神复杂，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最后只是挥了挥手：“去吧。
山下……万事小心。
别总惦记着用桃木剑，那东西对付不了你要遇见的事。”
林九霄转身往寮房走，心里却转开了。
不用桃木剑？
那他这二十多年练的剑法、画的符箓、背的咒诀，岂不是大半要抓瞎？
师父这话说得玄乎，人心之暗……难不成让他去当心理医生？
路过偏殿时，他瞥见殿里三清像前供着的水果——苹果有点蔫了。
他顺手换了俩新鲜的，心里却还在琢磨。
上次师父这么严肃，还是十年前滇南那趟。
那次是真见了血，回来师父闭关三个月。
这回的“清水滴墨”，听着比那次还邪乎。
回到自己那间小寮房，林九霄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几件换洗的常服（道袍太扎眼，下山得穿普通的），一沓画好的基础符箓（虽说师父说可能没用，但带着总归安心），钱包、身份证、手机充电器。
最后他把罗盘塞进背包夹层，手指碰到冰凉的铜面时，心里忽然静了下来。
管它是什么妖什么邪。
他是青云观大师兄林九霄，师父教了二十二年，不是教他怎么逃跑的。
窗外传来几声夜枭叫。
林九霄躺到硬板床上，睁着眼看房梁。
明天这时候，他应该己经在A市了。
那座车水马龙、霓虹晃眼的城市，表面看着祥和热闹，底下却己经开始“滴墨”了。
他忽然想起今天白天刷手机时，看到A市本地新闻推送的一条消息：“北区儿童公园多名家长反映，孩子近日总说在滑梯旁看见‘哭泣的小丑’，园方称监控未见异常……”当时只觉得是小孩幻想。
现在想想，或许那“墨”，己经开始晕开了。
“人心之暗啊……”林九霄喃喃重复了一遍师父的话，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睡吧。
明天开始，有的忙了。
---第二天清早，晨雾还没散尽。
林九霄背着包站在山门前，回头看了眼道观。
炊烟正从斋堂飘起来，师弟们该在做早课了。
玄真子没来送。
老头儿的规矩，下山办事就是办事，不搞依依惜别那一套。
林九霄从背包侧袋摸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从这儿到山下车站，得叫个网约车。
等车的时候，他顺手搜了搜A市的民宿信息。
贵。
真贵。
“得找个性价比高的……”他嘟囔着，手指往下滑。
车来了。
林九霄拉开车门，最后看了眼半山腰上青灰色的道观屋顶，弯腰钻了进去。
引擎发动，盘山公路一圈圈往下绕。
背包里的旧罗盘，在某个转弯时，忽然轻轻“嗡”地颤了一下。
很轻，像错觉。
林九霄低头看了眼背包，没打开。
他只是把右手轻轻按在背包外侧，隔着布料，感受着里面那方冰凉的铜盘。
罗盘指针，此刻应该指着正北。
但它没有。
它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偏向东北。
——那是A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