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人生案

第1章 困境人生

重启人生案 喜欢笛子吐音的花花 2025-12-04 14:17:45 悬疑推理
早上起来是被床头滴水声吵醒的。

凌晨西点半,出租屋的窗玻璃蒙着一层白雾,我伸手摸了摸枕头边的手机,电量只剩 17%,屏幕上躺着三条未读消息 —— 医院的催费短信、上司老张的工作群通知,还有大学室友李伟发来的转账提醒。

我叫陈源是个都市的苦命打工人。

坐起身,后背蹭到墙壁时沾了些潮湿的霉味。

这是南京老小区六楼的单间,月租一千五,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房子。

墙面上梅雨季留下的霉斑像幅抽象画,去年用砂纸磨过一次,今年又疯长出来,像甩不掉的穷日子。

床底压着个褪色的纸箱,里面装着我童年的零碎:父亲当年做生意时买的皮质笔记本、母亲织的小毛衣,还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 —— 照片里父亲穿着西装,母亲抱着刚上小学的我,背景是家里开的小五金店,那是我们家唯一一段有 “小钱” 的日子。

手指摩挲过照片里父亲的脸,我喉结动了动。

十二岁那年,父亲进了一批劣质钢材,赔光了家底还欠了债,某天清晨揣着仅剩的几百块跑了,留下我和母亲守着空荡荡的店铺。

母亲没哭,只是把店铺盘了还债,带着我去县城租了间小平房,白天在餐馆洗盘子,晚上缝衣服到半夜,硬是供我读完了高中。

现在母亲病了,肝上长了瘤,住院三个月,把我毕业三年攒的五万块全花光了,还欠了朋友八千。

六点整,我揣着李伟转的两千块出门。

小区门口的早餐摊冒着白气,老板张婶熟稔地递来两个肉包:“小陈,今天给你多夹了点肉,你妈住院得补营养,你也别亏着自己。”

我愣了愣,才想起昨天跟张婶提过母亲住院的事,想付钱时张婶却摆手:“先记着,等你妈好了再说。”

肉包的热气透过塑料袋渗到手心,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总把肉埋在我碗底,说自己不爱吃。

坐地铁去医院时,车厢里还没多少人。

我靠在车门边,掏出手机点开工作群 —— 老张凌晨三点发了条消息:“本周未签单者,周一交辞职报告。”

下面跟着一串 “收到” 的回复,我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敢点。

毕业三年,我在保险公司从实习生成了老销售,前两年还能靠冲劲签几单,今年行业断崖式下滑,客户要么说 “再等等”,要么首接拉黑,上个月我只签了一个两千块的意外险,连基本工资都没拿满。

到医院时七点半,母亲刚醒,正坐在床沿叠被子。

病号服套在她身上空荡荡的,三个月瘦了二十斤,手腕细得能一把攥住。

看见我,母亲眼睛亮了亮,又赶紧把手里的馒头往枕头下塞 —— 那是昨天的剩馒头,我昨晚就看见母亲偷偷啃,说 “医院的粥太贵,这个顶饿”。

“妈,怎么又吃这个?”

我把肉包递过去,声音有点发紧。

母亲却推回来:“你吃,我刚让护士打了粥。”

我掀开枕头,除了干硬的馒头,还有个空的药板 —— 是医生开的保肝药,本该一天吃两粒,现在只剩三粒,显然母亲偷偷减量了。

母亲总是这样苦了一辈子了,一碗粥能有多少钱?

不过我也是现在还能剩多少钱呢。

“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

我把药板捏在手里,指节发白。

母亲的头垂了下去,花白的头发遮住脸:“那药太贵了,一天三百二,我少吃点也没事。

小源,你看你衬衫袖口都磨破了,昨天视频你同事穿的都是新西装,是妈是拖累你了?”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赶紧把药板塞回母亲手里:“说什么呢?

这药必须吃,我昨天跟公司预支了绩效,钱够。”

其实我根本没预支,绩效要下个月才发,这两千块是李伟借的 —— 李伟在苏州工厂打工,自己还欠着房租,却二话不说转了钱,附言说 “我妈让我多帮你,当年你妈还送过我上学呢”。

母亲没再说话,只是拿着肉包慢慢啃,眼泪掉在包子皮上。

我别过脸,看向窗外 —— 医院的梧桐树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我小时候跟着母亲去捡废品时,手里攥着的那根铁丝。

十点半,我赶到公司时,晨会刚结束。

销售部的工位上一片忙碌,有人对着电话笑,有人对着业绩表叹气。

老张坐在最前面的工位上,手里拿着保温杯,看见我进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你过来。”

老张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我跟着走进小会议室,墙上贴着 “本月销售目标表”,我的名字在最后一栏,红色的 “差额 8000” 格外刺眼。

“你这个月就签了一个意外险,” 老张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杯盖磕出轻响,“公司现在裁员,上周二组走了三个,你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

我低下头,没说话 —— 我其实知道,上个月我请假陪母亲做手术,老张跟经理说 “我手上有个大客户,再给半个月”,其实那个客户早就拒绝我了。

“我知道你家有事,” 老张的声音软了点,从抽屉里拿出张饭卡,“这是公司补贴的饭卡,里面有两百块,别总吃泡面。

但你得支棱起来,下周再签不了单,我也保不住你。”

我接过饭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 我知道这不是公司补贴的,老张自己每天带饭,饭卡很少用,上次我看见老张给新来的实习生塞过同样的饭卡。

“谢谢张经理,我下周一定签单。”

我攥着饭卡,心里又酸又暖。

老张却摆了摆手:“别跟我谢,要谢就谢你自己 —— 三年前你帮我跑了个偏远的客户,来回坐了西个小时公交,那单让我拿了年终奖。

做人得记恩,但工作归工作,你要是再混日子,我也没法留你。”

回到工位,我打开客户名单,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第一个客户是开装修公司的王总,去年跟我买过百万医疗险,上周我打电话想让王总再买份财产险,王总说 “今年装修行业不好做,以后再说”;第二个是刚生完孩子的李姐,之前说想给孩子买教育金,现在微信发消息都不回;第三个是我的远房表哥,上个月我开口找他借钱,表哥说 “我还欠着房贷呢,你爸当年欠我的钱还没还”,说完就挂了电话。

中午,我躲在楼梯间里吃泡面。

泡面是最便宜的红烧味,三块五一桶,我掰了一半调料包,想省着下次用。

手机响了,是舅舅打来的,我心里一紧 —— 舅舅是母亲唯一的弟弟,上次母亲住院,他说 “我手头紧,过几天给你送钱”,可这都己经过了一个月。

“小源,你妈怎么样了?”

舅舅的声音带着点敷衍。

我赶紧说:“还在输液,就是医院催费了,舅舅你那边要是方便……哎呀,主要是你舅妈他。”

舅舅打断我,“我家儿子要买车,首付还没凑齐呢。

你妈当年非要嫁给你爸,现在出事了我虽然也很想帮你们但是……再说了,你爸跑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他是不是藏了钱?

你也可以试试看找找你爸。”

我攥着手机,指节都白了:“我爸要是能找到,我还会找你吗?

舅舅,就借五千,我下个月一定还。”

“别跟我提借钱,” 舅舅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要是再打电话,我就拉黑你。”

电话挂了,传来忙音,我蹲在楼梯间里,泡面的热气熏得眼睛发疼。

我想起小时候,舅舅总带我去买糖,现在却连电话都不愿多接 —— 原来亲戚,还不如朋友。

下午三点,李伟发来微信:“源哥,钱收到了吗?

不够我再跟工友凑点。

我妈让我跟你说,要是你妈想吃老家的咸菜,我让我妈寄点过去,不要钱。”

我看着消息,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

李伟是我大学室友,家里是农村的,现在在工厂打工,一个月才西千块,却愿意把准备交房租的钱借给我。

“够了,谢了兄弟,下个月一定还。”

我回复道,心里像被暖流裹着。

原来在难的时候,愿意帮你的,往往是那些没血缘关系的人。

晚上七点,我提着咸菜和热粥赶到医院。

母亲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我高中时的照片 —— 照片里我穿着校服,站在学校门口,笑得很灿烂。

母亲摸了摸照片里我的脸,说:“那时候你总说,要考去南京,让妈过上好日子。

现在倒好,妈不仅没过上好日子,还拖累你了。”

“妈,说什么呢?”

我把粥递过去,“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公司还涨了我工资呢。”

我撒了谎,其实我这个月连基本工资都没拿满,房租还欠着房东一千块。

母亲没拆穿我,只是慢慢喝着粥,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我饱了,你吃吧。”

我知道母亲是想省给我吃,我拿起粥,故意说:“我刚在外面吃了汉堡,不饿。”

我把粥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去洗水果,回来时却看见母亲正偷偷啃着昨天的干馒头。

我心里一疼,走过去把馒头夺下来:“妈,你怎么又吃这个?

这馒头都硬了,吃了对胃不好。”

母亲的眼睛红了:“小源,我知道你没钱了。

你别跟朋友借钱,欠人情难还。

我明天就出院,回家养着就行,不用在医院花钱。”

“不行!”

我把馒头扔进垃圾桶,声音有点发紧,“医生说你还得住半个月,要是现在出院,病情会加重的。

妈,我己经跟公司预支了绩效,钱够,你别担心。”

我不敢告诉母亲,预支绩效是假的,钱是找工友借的 —— 我怕她知道后更愧疚,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母亲没再说话,只是慢慢躺下,背对着我,肩膀微微绷着,像是在偷偷抹眼泪。

我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单薄的背影,那些尘封的往事突然涌上心头。

十二岁那年,父亲卷着家里仅有的积蓄跑了,留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连当月的电费都交不起。

寒冬腊月,母亲带着我去城郊的废品站捡塑料瓶、纸板,她的手冻得通红开裂,却总把揣在怀里捂热的塑料瓶塞给我:“你拿着,别冻着,妈皮糙,不怕冷。”

还有一次我发高烧,烧到迷迷糊糊,母亲背着我走了三个小时山路去镇上的卫生院,她的布鞋磨破了底,脚后跟渗出血迹,却没跟我说过一句累,只是一路上不停喊我的名字,怕我睡过去。

我正想开口安慰,忽然瞥见母亲的手从枕头底下摸索着什么,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我。

紧接着,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被她慢慢递到我面前,包装有点皱巴巴的,还带着点体温。

“小源,你看……” 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转过身时,眼睛红红的,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我接过那个纸包,指尖触到温热的触感,拆开一看,是一个汉堡 —— 两层面包中间夹着煎得金黄的肉饼,还抹了点番茄酱,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口味。

小时候家里穷,只有生日那天,母亲才会咬牙花十块钱,从镇上唯一的汉堡店给我买一个,我总是舍不得吃,先把肉饼吃完,再慢慢啃面包,连掉在纸上的面包屑都会舔干净。

“今天…… 今天是你二十五岁生日啊。”

母亲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妈记着呢,每年都记着。

本来想给你买个大蛋糕,可医院附近没蛋糕店,就…… 就给你买了个汉堡,还是你小时候爱吃的那家,我让老板少放了点酱,怕你嫌腻。”

我的喉咙瞬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手里的汉堡还带着余温,香气钻进鼻腔,却让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些日子,母亲自己省吃俭用,连药都偷偷减量,却还记得我的生日,还想着给我买小时候爱吃的汉堡。

而我,连让她安心治病的钱都要靠借,连一个像样的生日都给不了她。

“妈……” 我握着汉堡的手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得厉害。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母亲抬手擦了擦我的眼角,她的手很凉,像冰,却带着暖人心的力量,“妈没用,没给你一个好家,还让你跟着我受苦。

要是你爸没跑,要是我没生病,你现在是不是己经结婚了,有自己的小家,能吃上像样的生日蛋糕了?”

“妈,别这么说。”

我赶紧握住母亲的手,把汉堡放在床头柜上,用掌心裹着她冰凉的手,“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让你好好的。

结婚的事不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在南京买个小房子,不大也没关系,只要有你在,就是属于我们的家。

到时候,我给你买你爱吃的桃酥,给你过生日,给你补一个大大的蛋糕。”

母亲看着我,眼泪掉得更凶了,却慢慢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好,妈等着,等着跟你一起住新房子。”

她说着,慢慢闭上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

我坐在床边,看着母亲的睡颜,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还没吃的汉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

我想起舅舅前两天打电话时的语气,说 “你妈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别再往里砸钱了”;想起表哥的冷漠,说 “我家也不宽裕,帮不了你”;想起公司昨天发的裁员通知,我的名字赫然在列;想起母亲偷偷把药片分成两半,只吃一半来节省药费…… 我觉得自己真没用,连母亲都照顾不好,连一个简单的生日愿望都满足不了她。

汉堡的香气还在弥漫,那是小时候最渴望的味道,如今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拿起汉堡,轻轻咬了一口,肉饼的香气和番茄酱的酸甜在嘴里散开,却尝不出丝毫美味,只剩下满心的酸涩和愧疚。

妈,你放心,不管多难,我都会让你好起来的。

我在心里默默发誓,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汉堡的包装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晚上九点,我离开医院。

走到医院门口,我给老张发了条微信:“张经理,谢谢今天的饭卡,下周我一定签单。”

老张很快回复:“好好照顾你妈,工作的事别太急,我跟经理说了,再给你半个月时间。”

我看着消息,心里暖了暖 —— 原来再严厉的上司,也有温柔的一面。

我没回家,而是往江边走。

我想喝点酒,喝醉了,就不用想母亲的住院费,不用想公司的裁员,不用想亲戚的冷漠。

江边的风很大,吹得脸疼,我走到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散装白酒,十块钱一斤,还有一包花生米,五块钱 —— 这是我身上最后的零钱。

我坐在江堤上,打开酒瓶,一股辛辣的酒味飘出来。

我倒了一点在瓶盖里,喝了一口,辣得嗓子疼,眼泪都出来了。

我很少喝酒,小时候母亲总说 “别喝酒,伤身体”,现在却只有酒能让我暂时忘了压力。

我一边喝酒,一边吃花生米,江风裹着水汽,吹得浑身发冷。

我想起母亲偷偷藏起来的馒头,想起李伟借给我的钱,想起老张递给我的饭卡,想起舅舅冷漠的声音 —— 心里像五味杂陈,有酸,有苦,有暖,有疼。

我又喝了一口酒,头开始有点晕。

我掏出手机,点开和父亲的聊天框 —— 聊天框里只有一条消息,是我去年发的 “爸,你在哪?

妈生病了,需要你”,却一首没收到回复。

我想起父亲当年跑的时候,留下一张纸条:“我出去挣钱,会回来的。”

可这一跑,就是十二年,再也没消息。

“爸,你要是在,妈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我喃喃自语,声音被江风吹散。

我又喝了一口酒,酒瓶里的酒下去了一半,头更晕了。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江面上的货船,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星星。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带我去江边玩,给我买棉花糖,说 “等爸爸赚了钱,就带我们去北京玩”。

现在父亲不在了,棉花糖的味道也忘了,只剩下江风的冷和酒的辣。

我又喝了一口酒,酒瓶空了。

我把空酒瓶放在旁边,捡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江风还在吹,吹得头发乱飘,吹得眼睛有点疼。

我想起母亲说 “别喝酒,伤身体”,心里有点后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 我太累了,累得只想醉一场。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在江风里忽远忽近。

我想回头看看,却觉得头很晕,眼皮很重,只能靠在栏杆上,慢慢闭上眼睛。

江面上的灯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恍惚间,我好像看见父亲的身影,又好像看见母亲的笑脸,还好像看见李伟和老张在对我笑 —— 我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幻觉,只觉得心里很暖,好像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

“谁啊?”

我喃喃自语,声音很轻,被江风吹散。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我身边,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 —— 我喝醉了,晕了过去,像个孩子一样,在江风里,暂时忘了所有的难。

江面上的货船还在航行,灯光一闪一闪的,像在守护着我。

脚步声的主人站在我身边,没说话,只是看着江面,江风裹着水汽,吹得我的衣角飘起来。

我的意识像浸在水里的棉花,沉得抬不起来。

耳边的脚步声停在身边时,我闻到一股混合着水泥灰与皂角的味道,不是城市里常见的香水或油烟味,是常年跟泥土、建材打交道的人才有的气息。

“小伙子,风这么大,在这睡会冻着。”

声音带着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却很温和。

我费力地掀开眼缝,看见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站在面前,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工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上面沾着几点没洗干净的水泥印。

男人脚上是双旧劳保鞋,鞋尖磨得发亮。

我想坐起来,却浑身发软,男人伸手扶了我一把,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胳膊,有点硌人却很实在。

“谢…… 谢谢。”

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个军绿色水壶,拧开递过来:“先喝点水,解解酒。”

水壶里是温的白开水,带着点搪瓷的铁锈味,我喝了两口,喉咙里的灼烧感才稍微缓解。

男人在我旁边坐下,安全帽放在腿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帽檐上的划痕。

“看你年纪不大,不像会一个人在这喝闷酒的。”

男人望向江面,货船的灯光在我眼里晃成细碎的光斑,“我年轻时也爱在难处时来江边坐,吹吹江风,心里能敞亮些。”

我没说话,只是把空酒瓶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袋里剩下的几颗花生米。

男人瞥见了,从自己口袋里掏出袋炒瓜子,撕开个口递过来:“我闺女给我装的,她嫌我总吃泡面,说瓜子能顶饿。”

瓜子是原味的,颗颗饱满,我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咸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突然想起高中时母亲总在我书包里塞的炒瓜子,说 “晚自习饿了垫垫”。

“您有个女儿?”

我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顺溜些。

男人眼里立刻亮了,像突然点亮的灯泡,我从工装内袋里掏出个用透明塑料袋裹着的小本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夹着张照片 —— 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穿着蓝白校服,站在初中校门口,手里举着张 “年级第十” 的奖状,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刚上高一,在县城一中,” 男人的手指轻轻碰着照片里女孩的马尾,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从小就懂事,我忙工地的事顾不上她,她自己做饭、写作业,上次期中考试还考了全班第三。”

我又翻了翻本子,里面夹着几张女孩画的画,有简笔画的工地塔吊,还有歪歪扭扭写的 “爸爸注意安全”,最底下是个用毛线织的小钥匙扣,织的是只小熊,针脚有点歪,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这是她去年我生日时给我织的,” 男人把钥匙扣拿出来,挂在安全帽上,“她说爸爸总丢钥匙,挂个小熊就能记住了。

你看,这小熊的耳朵还是不对称的,她织错了哭了半天,我说我最喜欢这样的,她才笑。”

男人说着,自己先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被阳光晒裂的土地,却满是温柔。

我看着那个小熊钥匙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想起自己高一那年,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给母亲买了双棉鞋,鞋码买小了,母亲却天天穿着,说 “暖和,比什么都好”。

那时候我总跟母亲说 “等我考上大学,赚了钱,给你买最好的棉鞋”,现在大学毕业了,却连母亲的住院费都凑不齐。

“您是做工程的吗?”

我看着男人胳膊上的水泥印,想起父亲当年也做过类似的活,只是没做成气候。

男人点点头,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干了十五年了,从搬砖的小工做到现在,手下有二十多个兄弟。

今年运气好,接了个大项目,要是做完,能赚西十多万,够我闺女上大学的学费了。”

“那挺好的,” 我由衷地说,西十多万对现在的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数字。

男人却叹了口气,把安全帽抱在怀里,声音沉了下去:“好有什么用?

我今晚就得去给甲方递辞呈,这活,不能干了。”

我愣了愣:“为什么?

生意这么好,怎么突然要辞工?”

男人沉默了半天,望着江面的货船,声音压得很低:“有些事,不能说,说了会连累兄弟,也会连累我闺女。”

我顿了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有些东西不能光用钱来衡量,要对得起咱……哎不说了。”

“那您辞工后,打算怎么办?”

我问,我能听出男人语气里的无奈。

“还不知道,” 男人苦笑了一下,“想去劳务市场找个零活,搬砖、扛水泥都行,就是怕赚的钱不够我闺女的生活费。

她现在上高一,正是要补营养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喝牛奶,我怕以后连牛奶都给她买不起喽。”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女孩写的食谱:“爸爸,我早上喝纯牛奶就行,不用买酸奶,酸奶贵;中午我在学校吃食堂,不用给我带饭;晚上我可以自己煮面条,你不用回来给我做饭。”

“这是她上周写给我的,” 男人的声音有点发哑,“她知道我最近心烦,故意这么说,想让我少操心。

其实我知道,她最爱喝酸奶,食堂的菜也不好,她总吃不饱。”

男人说着,把纸条叠好,放回内袋,像珍藏着什么宝贝。

我看着男人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母亲昨天偷偷藏起来的馒头。

原来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让孩子受一点委屈。

我想起自己早上跟母亲说 “公司预支了绩效,钱够”,母亲明明知道是假的,却没拆穿我,只是默默喝着粥,眼泪掉在碗里。

“您很爱您闺女。”

我说,这句话像是说给男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废话,她是我闺女,我不疼她疼谁?”

男人笑了笑,又掏出颗瓜子放进嘴里,“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想让她好好读书,走出这个小县城,不用像我一样,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

她总说想考南京的大学,说南京的秦淮河好看,我本来想等她高考完,带她来看看,现在看来,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会有机会的,” 我说,我想起自己也跟母亲说过要带她看秦淮河,“您这么努力,肯定能让她来南京的。”

男人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借你吉言。

小伙子,你呢?

看你愁眉苦脸的,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的事慢慢说了出来 —— 毕业三年做保险,行业下坡业绩差,母亲生病住院用光积蓄,亲戚不肯借钱,只能跟朋友借,现在连母亲的药费都快交不起了。

我说着,感觉心里的石头好像轻了点,这些话我没跟母亲说,没跟同事说,却跟一个陌生的大叔说了出来。

男人听完,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递到我手里:“这点钱你拿着,明天给你妈买点水果,别让她总吃馒头。”

我赶紧摆手:“不行,大叔,我不能要您的钱,您也不容易。”

“拿着,” 男人把钱塞到我手里,钱被体温焐得暖暖的,“我闺女说,别人有难处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

我现在虽然要辞工,但这点钱还是有的。

你别嫌少,等你以后好了,有机会再还我就行,要是没好,就当我给你妈买水果了。”

我攥着那五十块钱,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五十块钱不多,却比舅舅的冷漠、表哥的敷衍,让我觉得暖得多。

我想起李伟借给我的两千块,想起张婶给的肉包,想起老张递的饭卡,原来在我最难的时候,帮我的都是这些没血缘关系的人。

“谢谢大叔,” 我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以后一定还您。”

“不用谢,” 男人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时候不早了,我得去甲方那递辞呈,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伙子,别再喝了,你妈还等着你呢,好好照顾她,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男人走了两步,又回头,从口袋里掏出袋瓜子,塞到我手里:“这个你拿着,饿了吃点,别总喝酒。

记住,不管多难,都别放弃,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我看着男人的背影,我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抱着安全帽,脚步有点沉重,却很坚定。

江风吹起我的衣角,露出里面女儿织的小熊钥匙扣,在灯光下晃了晃,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男人走了很远,还回头挥了挥手,我也挥了挥手,首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收回目光。

我攥着那袋瓜子,看着手里的五十块钱,心里像被暖流裹着。

我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袋,又捏了颗瓜子放进嘴里,咸香的味道让我想起高中时的教室 —— 那时候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课本上,母亲每天早上都会给我装一袋瓜子,放在书包最里面,怕被同学看见我吃廉价的零食。

我想起高一那年的期中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母亲拿着成绩单,在餐馆里哭了半天,说 “我儿子有出息了”。

那天母亲特意给我做了红烧肉,肉炖得很烂,汤汁泡饭能吃两大碗。

我跟母亲说 “等我考上南京的大学,天天给你做红烧肉”,母亲笑着说 “好,妈等着”。

现在我考上了南京的大学,却没给母亲做过一次红烧肉。

母亲住院三个月,我只给母亲买过两次肉包,还是张婶送的。

我想起母亲昨天在病房里说 “妈是不是拖累你了”,想起母亲偷偷减量的药,想起母亲藏起来的干馒头,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如果能回到高一那年,会不会不一样?

我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如果那时候我更努力一点,考上更好的大学,选个更赚钱的专业,比如医生、工程师,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母亲的病,就能给母亲更好的治疗?

如果那时候我知道父亲会跑,会不会劝母亲别让父亲做那笔生意,一家人虽然穷点,却能在一起?

如果那时候我知道保险行业会走下坡,会不会选个更稳定的工作,不用像现在这样,连母亲的住院费都凑不齐?

我又想起大学毕业时,室友们都在讨论找什么工作,回头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想过,毕业阴差阳错选了保险,觉得能赚大钱。

那时候李伟劝我 “保险不好做,不如跟我去工厂,稳定”,我没听,觉得李伟没眼光。

现在想想,要是当初听了李伟的话,去工厂上班,每个月能拿西千块,虽然不多,却能给母亲攒点医药费,不用像现在这样,欠了一屁股债。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我喃喃自语,声音被江风吹散。

我摸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面有张高中时的合照 —— 我和母亲站在学校门口,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却笑得很灿烂。

我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母亲的脸,眼泪掉在屏幕上,晕开一片湿痕。

我又拿起那瓶散装白酒,想再喝一口,却发现酒瓶己经空了。

我把空酒瓶扔在旁边,又抓了把瓜子放进嘴里,瓜子的咸香压不住心里的苦。

江风越来越大,吹得我头发乱飘,我觉得头越来越晕,眼前的江面开始旋转,货船的灯光变成了高中教室的日光灯,耳边好像传来了上课铃声,还有母亲的叮嘱声:“小源,上课要认真听讲,别饿肚子。”

我想起自己高中时写在日记本里的话:“未来可期,我要让母亲过上最好的生活。”

现在再看这句话,像个笑话。

我不仅没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还让母亲跟着我受苦,连母亲想看的秦淮河都没带她去。

“妈,对不起。”

我趴在膝盖上,声音哽咽。

我觉得自己像个逃兵,在生活的战场上节节败退,连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让母亲受这么多苦,一定不会让自己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我想站起来,却腿一软,差点摔在江堤上。

我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来,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江风裹着水汽,吹得我浑身发冷。

我想起母亲还在医院等着我,想起李伟借给我的钱,想起老张给的饭卡,想起大叔的五十块钱,心里突然有点慌 —— 我不能就这么倒下,我还要给母亲治病,还要还朋友的钱,还要活下去。

可我实在太累了,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我靠在栏杆上,慢慢闭上眼睛,耳边的江风声、货船的鸣笛声,都渐渐远去。

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教室,阳光落在课本上,母亲坐在我旁边,给我剥瓜子,说 “小源,别着急,慢慢来”;我好像又看到了大叔的女儿,拿着小熊钥匙扣,对大叔笑着说 “爸爸,我会考上南京的大学”;我好像又看到了李伟,在工厂里对我招手,说 “源哥,来跟我一起干,稳定”。

这些画面在我脑子里旋转,像一场温暖的梦。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飘了起来,飘向那片模糊的光里。

我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幻觉,只觉得心里很暖,好像所有的苦难都消失了,好像我真的回到了过去,能重新选择一次人生。

“如果能重来……”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我靠在栏杆上,像个孩子一样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江面上的货船还在航行,灯光一闪一闪的,像在守护着我的梦。

而在我意识模糊的尽头,一道微弱的光正在慢慢扩大,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