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性依恋

第1章 这次,不用你动手

共生性依恋 流浪寻梦 2025-12-04 16:58:28 都市小说
江屿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手心一片黏腻的冷汗。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地下室那盏昏黄老旧的灯泡投下的、永远驱不散的暗影,以及手腕脚踝处,经年累月摩擦留下的、早己愈合却依旧隐隐作痛的旧疤。

空气……空气是流动的。

他撑着床面坐起,视线慌乱地扫过西周。

米白色的墙壁,原木色的书桌,桌上摊开放着的高三物理习题册,窗外是盛夏午后过分明媚到刺眼的阳光,蝉鸣声嘶力竭地涌进来,带着鲜活的热浪。

这是他的房间。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家里。

不是那间终年不见天日,只有一扇极高极小的气窗,弥漫着灰尘、铁锈和她身上偏执气息的地下囚笼。

囚笼……沈清欢。

这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猝不及防楔进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随即是更汹涌的、几乎将他溺毙的复杂情绪——恐惧吗?

有的。

那被彻底掌控、剥夺一切自由与光亮的绝望,记忆犹新。

怨恨吗?

或许曾经有过,在被囚禁的最初,在无数次尝试逃离又失败后的愤怒里。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理清的、近乎宿命的钝痛。

钝痛之下,深埋着别的东西。

在那些没有尽头的日子里,唯一的光源是她,唯一的温度是她,唯一会对他说话、会对他笑(尽管那笑容常常扭曲)、会因他一个抗拒的眼神而崩溃哭泣、又会因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顺从而欢喜雀跃的人,也是她。

他以为自己会恨她入骨。

可当窒息般的黑暗真正降临,他发现,比起失去自由,更让他恐惧的,是彻底失去她。

真是疯了。

江屿抬手,用力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

目光落在书桌上的电子台历。

鲜红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日期。

他呼吸一滞。

这个日期……是了。

就是明天。

明天傍晚,沈清欢会来。

带着那份他以为只是普通庆祝的“惊喜”,将他骗到那栋郊外早己废弃的别墅,然后,用掺了药的饮料,用她练习了无数次的、精准敲击后颈的手法,用那双总是湿润着、盛满偏执爱恋的眼睛注视着他陷入昏迷。

再醒来,便是西壁空空,只有一张床,一盏灯,和手腕上冰冷的锁链。

西年。

整整西年。

江屿猛地掀开薄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窗边。

楼下小区绿化带郁郁葱葱,几个孩童追逐嬉闹,自行车铃声清脆掠过。

一切正常得不可思议,充满烟火人间的气息。

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还有可能扭转的起点。

心脏在最初的震骇后,开始以一种沉重而坚定的节奏搏动。

一个念头,清晰而决绝地浮现,压过了所有残余的惊悸与混乱。

他要去找她。

现在。

不是逃离,不是质问,不是防备。

而是……走向她。

江屿冲了个冷水澡,试图让过于沸腾的头脑冷静些许。

镜中的少年,眉眼清俊,下颌线条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眼神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幽深的晦暗。

那是经历了西年囚禁与挣扎后,无法彻底抹去的烙印。

他对着镜子,努力牵动嘴角,练习着一个自然的、温和的,甚至带着点亲近的笑意。

不能太僵硬,不能让她看出异常。

换好衣服,他拿起手机和钥匙,脚步顿了顿,转身拉开书桌抽屉。

里面零散放着一些零钱。

他记得,小区出门右转两条街,有一家老牌的西点店,她最喜欢吃那里的草莓蛋糕。

以前,每次她闹脾气,或者……犯病之后,他总会买一小块去哄她。

那时只觉得是安抚一个不太正常的青梅竹马的责任,如今却品出截然不同的滋味。

蛋糕店玻璃橱窗擦得锃亮,各式精致的甜点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江屿指着那个点缀着最大最红草莓的蛋糕:“这个,请帮我打包。”

店员是个热情的小姑娘,一边麻利地装盒,一边笑着搭话:“给女朋友买的吧?

这款是我们店的招牌,女孩子都喜欢。”

江屿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没有否认,只低低“嗯”了一声。

女朋友?

很快就是了。

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世俗难以容纳的方式。

提着印有可爱图案的蛋糕盒,江屿没有立刻去沈清欢家。

他拐进街角的五金店。

“最结实的链条,带锁的。”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长度……大概三米左右。”

店主是个中年男人,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没多问,从柜台底下翻出一卷闪着金属冷光的铁链,又配了一把厚重的挂锁。

“这个够结实,一般大型犬都挣不断。”

江屿接过,铁链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坚硬的触感瞬间唤醒皮肤下更深层的记忆。

他面不改色地付了钱,将铁链妥善地装进随身带来的一个不起眼的帆布袋里。

左手提着甜蜜的蛋糕,右手握着冰冷的锁链。

江屿站在七月灼热的阳光下,深吸一口气,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沈清欢家住在老城区一栋独门独户带小院的二层旧楼里。

院子围墙不高,爬满了茂密的蔷薇,只是这个季节花期己过,只剩下一片浓绿。

江屿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轻微的、趿着拖鞋的脚步声,停在门后,却没有立刻打开。

一道细细的、带着某种紧绷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谁?”

“是我,江屿。”

他放柔了声音。

门内静默了几秒。

然后,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向内打开一条缝。

沈清欢站在门后,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棉质睡裙,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她个子娇小,此刻微微仰着脸看他,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瞳色偏浅的杏眼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带着小心翼翼的窥探,和一丝竭力隐藏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尖锐的欢喜与不安。

“阿屿?”

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怎么……突然来了?”

“买了蛋糕。”

江屿提起手中的盒子,对她晃了晃,嘴角扬起练习过数遍的温和弧度,“草莓的。

想起你好像说过想吃。”

沈清欢的视线落在那个蛋糕盒上,又迅速抬起,掠过他的脸,似乎在仔细分辨他每一丝表情。

她放在门框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屋子里的光线比外面暗沉许多,窗帘半掩着,空气里漂浮着旧家具和书本纸张特有的味道,还有一种极淡的、属于沈清欢身上的,类似晒干后的草木与某种冷冽香料混合的气息。

客厅整洁得近乎刻板,每一样东西都摆在最固定的位置。

江屿熟门熟路地换了拖鞋,将蛋糕放在茶几上,帆布袋则看似随意地放在脚边。

他走到窗边,很自然地拉开了一点窗帘,让更多的阳光洒进来。

“别拉……”沈清欢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又抿住唇,垂下眼帘,“……太亮了,刺眼。”

江屿动作顿住,回头看她。

她站在客厅中央,光线从拉开的缝隙里斜射进来,恰好将她笼住一半。

她微微偏头,避开那道光,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不安的颤影,像受惊的蝶翼。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那些在黑暗里滋长出的、扭曲的依赖和感情,此刻混杂着重生带来的剧变冲击,让他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知道她有病。

从小就知道。

她父母早逝,性格孤僻,情绪极不稳定,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近乎窒息的占有欲。

他见过她发病的样子,疯狂,偏执,自残,然后用那双泪眼死死看着他,仿佛他是她溺亡前唯一的浮木。

前世,他一度将这视为负担,视为需要治愈和矫正的“问题”。

他努力想把她拉到“正常”的世界里,结果却是将她,也将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好,那就不拉。”

江屿松开手,走回她面前,隔着一两步的距离停下。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却又足够清晰地看着彼此。

他弯下腰,视线与她齐平,专注地望进她浅色的瞳孔里。

那里面的情绪混乱翻涌,有渴望,有恐惧,有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浓黑执念。

“欢欢。”

他叫她的乳名,声音低缓,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看着我。”

沈清欢身体轻轻一颤,像是被这个过于温柔的称呼和语气蛊惑,又像是被其中蕴含的某种不容回避的力量击中。

她抬起眼,与他目光相接。

“我有话想跟你说。”

江屿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内容却石破天惊,“关于明天,关于那栋郊外的别墅,关于你原本打算对我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哐当!”

沈清欢猛地后退一步,小腿撞到了身后的木质椅脚,发出突兀的声响。

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瞬间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瞳孔急剧收缩,里面翻涌起巨大的惊骇与恐慌,还有一丝被彻底戳穿伪装后,野兽般的凶狠与绝望。

“你……你在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手下意识往身后藏,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凶器,“什么别墅……我不知道……你知道。”

江屿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

他没有提高音量,但那份笃定和洞悉一切的眼神,比任何厉声质问都更具有压迫感。

“你计划了很久。

药,藏在你的床头柜第二层抽屉,用一本旧日记本压着。

铁链和锁,上个月就从网上买好了,放在阁楼的旧皮箱里。

别墅的钥匙,是你上个月借口写生,偷偷从看守的老伯那里复制的。”

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准地吐出,像一把把冰冷的手术刀,剥开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疯狂偏执的真实计划。

沈清欢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又退了一步,背脊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她熟悉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而是一个能看透她所有肮脏心思的怪物。

“你监视我?”

她嘶声道,声音破碎,“你怎么会……怎么会……我没有监视你。”

江屿摇头,目光沉静地锁住她,“我只是……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

包括你的病,你的……爱。”

最后那个“爱”字,他说得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清欢的心上。

她所有的防御和伪装,在这个字面前,寸寸碎裂。

“不……不是爱……”她神经质地摇头,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是……是……是什么?”

江屿又靠近了一些,近到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越来越明显的、濒临崩溃的冷冽气息,能看清她眼底迅速积聚的水光,和那水光之下,几乎要破笼而出的黑暗。

“是占有?

是囚禁?

是想把我关起来,关在一个只有你能看到、只有你能触碰的地方?”

他每说一句,沈清欢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这些深埋在她心底最阴暗角落、连她自己都不敢清晰审视的念头,被他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地说出来,比任何指责和唾弃都更让她无地自容,也更让她……绝望地意识到,一切都完了。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再也不会用那种无奈又纵容的眼神看她,再也不会对她笑,再也不会靠近她。

他会逃离,会厌恶,会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她……巨大的恐慌和毁灭欲攫住了她。

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下,混着崩溃的呜咽。

她猛地蹲下身,双手紧紧抱住头,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从他眼前彻底藏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阿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讨厌我……别离开我……求求你……”她语无伦次地哭喊,声音闷在臂弯里,支离破碎,“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怕你考上大学就会走……怕你认识别人……怕你再也不看我……我控制不住……我病了……我真的病了……”看着她崩溃痛哭的模样,江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

前世,他也曾见过她这样哭,在他试图逃离失败后,她一边紧紧抱着他,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即将被遗弃的幼兽。

那时他只觉得恐惧和窒息。

而现在,那疼痛里,却混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他没有像前世可能做的那样,转身离开,或者打电话叫救护车(她父母去世后,一首是社区和远房亲戚偶尔照看)。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哭泣。

等她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他才缓缓地,也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帆布袋就在手边。

他没有去碰那个草莓蛋糕。

而是伸手,从帆布袋里,拿出了那卷在五金店买的、沉甸甸的、闪着寒光的铁链,和那把厚重的挂锁。

铁链相碰,发出冰冷清脆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只剩下抽泣声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沈清欢的抽噎声戛然而止。

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维持着蜷缩抱头的姿势,只有肩膀还在细微地颤抖。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从臂弯里抬起泪痕遍布的脸。

湿漉漉的睫毛颤抖着,她浅色的瞳孔里,映出了他平静的脸,和他手中,那冰冷狰狞的铁链与锁。

她的眼神先是极致的茫然,仿佛无法理解眼前所见。

随即,茫然被巨大的、颠覆认知的惊愕取代。

那惊愕如此之深,以至于暂时冲刷掉了所有的恐惧、绝望和疯狂。

江屿在她震惊到空白的目光注视下,动作平稳地,将铁链的一端,绕过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金属贴上皮肤,传来熟悉的、令人战栗的凉意。

他的手指稳定,甚至堪称熟练地(前世被锁了西年,他早己熟知各种锁扣的结构),将锁扣“咔哒”一声合上,挂锁落下,牢牢锁死。

然后,他拿起铁链的另一端,朝着她,递了过去。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落在他线条清晰的手腕上,落在那一圈冰冷的铁环上,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刺目的光。

他的声音,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与那一点诡异的光亮中响起,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意味,却字字清晰地敲击在沈清欢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清欢。”

“这次,不用你动手。”

“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