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甲骨:云洲文主

第1章 石上残文

墨染甲骨:云洲文主 盘角镇的曼丽娜 2025-12-04 17:31:35 玄幻奇幻
玄历三千七百年,秋。

断脉滩的旱情己经持续了五个月。

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淬了火的细针,阿砚缩了缩脖子,将破洞的粗布短褂又拉紧了些。

他背着半篓干枯的沙棘枝,赤着的双脚在龟裂的土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印子,每一步都能感觉到地表传来的灼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片荒芜吞进去。

“阿砚!

阿砚——”远处传来苍老的呼喊,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阿砚抬头,望见老妇佝偻的身影倚在土坯房的门框上,手里攥着个豁口的陶碗,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扎眼。

他加快脚步跑过去,沙棘枝在背上硌得肩胛骨生疼,却不敢放慢半分。

“张婆婆,我捡着些沙棘,熬水喝能润润嗓子。”

阿砚将背篓卸下,小心地把那些带着尖刺的枯枝倒在地上。

沙棘的叶子早己枯黄,却还留着几分韧性,这是断脉滩上少数能熬过旱季的植物,也是他们这些“文奴”仅有的续命之物。

张婆婆颤巍巍地将陶碗递过来,碗底沉着几粒浑浊的沙粒,水少得可怜。

“喝了吧,老婆子不中用了,耗不动这水。”

她的脸皱得像老树皮,嘴唇干裂出血,眼窝深陷,露出的手臂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那是常年被抽走“生息”供奉文渊境灵脉的后遗症。

阿砚没接。

他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却比同龄孩子矮了半截,皮肤是边陲烈日晒出的深褐,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未被风沙磨暗的星子。

“我不渴,”他把陶碗推回去,“我去崖壁那边看看,说不定能找着些耐旱的草根。”

张婆婆还想说什么,咳嗽却先一步涌上来,她捂着嘴咳得浑身发抖,指缝里渗出点点血丝。

阿砚的心揪了一下,不再多言,抓起地上的石镐就往东边的断崖走去。

断脉滩的人都知道,张婆婆的“生息”快被抽干了,文渊境的仆役上个月来巡查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即将报废的旧物,若不是还能缝补衣物,恐怕早就被拖去“灵田”当养料了。

所谓“灵田”,不过是文渊境世家圈定的活人祭坛。

断脉滩的百姓天生玄脉残缺,被文渊境视作低贱的“文奴”,每年都要被抽走半数生息,用来滋养中原文渊境的文气灵脉。

那些世家子弟用他们的血肉凝聚文气,挥毫成符、化诗为阵,而他们这些供给者,却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

阿砚走得很快,脚下的土地裂开一道道宽深的口子,像是大地的伤口。

断脉滩没有山,只有连绵起伏的土丘和几处突兀的断崖,崖壁上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偶尔能看到些模糊的刻痕,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文渊境的人说那是蛮族的秽迹,不许任何人靠近。

但阿砚不一样。

他从小就喜欢往断崖这边跑,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古怪纹路,在他眼里总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有次他发高烧,迷迷糊糊中竟觉得那些纹路在动,像活过来的虫子,顺着他的指尖钻进身体里,烧也跟着退了大半。

从那以后,他就常常趁着捡荒的间隙,来崖壁前描摹那些残纹。

今日的崖壁似乎有些不同。

刚靠近断崖,阿砚就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暖意,不像地表的灼烫,而是温润的,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他循着暖意找去,在一处被沙砾半掩的石壁后,发现了一块嵌在崖体里的黑色石板。

石板比他的巴掌大些,表面光滑得不像天然形成,上面刻着的纹路也与其他地方不同——不是杂乱无章的划痕,而是一个个结构奇特的符号,有的像奔跑的兽,有的像舒展的草,还有的曲曲折折,像流淌的水。

阿砚蹲下身,用袖子拂去石板上的沙粒。

指尖刚一碰到石板,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发现那些符号突然亮了起来,淡金色的光芒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像细小的藤蔓,瞬间传遍了整条手臂。

“呃——”他闷哼一声,只觉得脑袋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陌生的信息涌了进来,全是些他从未听过的词句,却又奇异地能读懂意思。

他看到一片云雾缭绕的大陆,人们握着笔就能引动风雨,写下的字能化作飞鸟走兽,那些人称之为“文气”。

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石板就恢复了漆黑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他的错觉。

阿砚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心被烫出了几个淡金色的符号印记,却不觉得疼,反而有种莫名的充盈感。

他低头看着那些印记,又抬头看向石板上的残纹,突然发现自己竟能认出其中一个符号——那是个“水”字,和他在捡来的旧书残页上见过的古字有些相似,却又更显苍劲古朴。

“这是什么……”阿砚喃喃自语,伸手又去摸那块石板。

这次却没有任何反应,石板冰冷坚硬,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他不死心,用石镐小心翼翼地将石板周围的沙土刨开,想把它挖出来,可石板像是长在崖壁里一样,纹丝不动。

太阳渐渐西斜,天边泛起一抹诡异的暗红,那是断脉滩特有的“血霞”,老人们说,那是被抽走的生息染红的。

阿砚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文渊境的仆役每天都会在黄昏时分巡查,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在这里逗留,免不了一顿毒打。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板上的残纹,将那些符号牢牢记在心里,才转身往聚落的方向跑去。

还没走到聚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阿砚心里一紧,快步跑回那间破败的土坯房。

只见张婆婆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豁口的陶碗。

“张婆婆!”

阿砚扑过去,将老妇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烫得吓人,嘴唇己经失去了血色,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砚慌了神,他知道这是生息耗尽的征兆,断脉滩上每天都有人这样死去,悄无声息,像被风沙掩埋的沙棘枝。

“水……水……”张婆婆气若游丝,含糊地说着。

阿砚转身想去舀水,却发现陶瓮己经空了,最后那点浑浊的水,早上己经给张婆婆喝了。

他冲出房门,在聚落里疯了似的敲门,可家家户户都是紧闭着门,回应他的只有微弱的咳嗽和沉默。

谁都没有多余的水,在这旱季里,水就是命。

阿砚颓然地蹲在地上,双手插进滚烫的沙土里。

他想起张婆婆平时对他的好,想起她把仅有的半块粗饼分给自己时的样子,想起她常说的“阿砚是个有灵性的孩子,将来一定能走出断脉滩”。

可现在,他连让她喝上一口水都做不到。

突然,他的手心传来一阵暖意,是白天在石板上烫出的那些符号印记。

他猛地想起那些发光的纹路,想起脑袋里涌入的那些关于“文气”的信息。

文渊境的人能用笔墨引动文气,那他呢?

他没有笔,没有墨,甚至没有玄脉,可那些符号……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滋生。

阿砚咬了咬牙,跑回土坯房,将张婆婆轻轻放在铺着干草的地上。

他环顾西周,视线落在墙角那块磨得光滑的石头上,那是他平时用来写字的“笔”。

他拿起石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深吸一口气,用牙齿狠狠咬破了右手的食指。

鲜血涌了出来,滚烫而粘稠。

阿砚握着石头,蘸着指尖的血,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只凭着脑海里残留的印记,描摹着崖壁石板上那个像“水”又不完全是“水”的符号。

血珠滴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被吸了进去,只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没用的……文奴哪有引动文气的资格……”张婆婆虚弱地说,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在断脉滩,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文气是世家的专属,他们这些残缺玄脉的人,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

阿砚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描摹着那个符号。

指尖的血越流越少,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可他不敢停。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他感觉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意突然爆发开来,顺着手臂涌到指尖,注入了地上的血字之中。

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地上的血字突然亮了起来,淡金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土坯房。

原本被吸干的血珠重新凝聚,化作一道细小的水流,顺着符号的纹路流淌开来。

更令人震惊的是,屋外那棵早己枯死的老沙棘树,竟在光芒的照耀下,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几片小小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带着鲜活的生机。

“这……这是……”张婆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阿砚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些符号印记己经淡了下去,可体内那股暖意还在。

他走到屋外,看着那棵焕发生机的沙棘树,伸手轻轻触碰那些嫩绿的叶子,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无比真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还有人高声呼喝:“那边有文气波动!

快!

去看看!”

阿砚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知道,那是文渊境的仆役。

文气波动是断脉滩的禁忌,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转身跑回屋里,拉起还在震惊中的张婆婆:“婆婆,我们得快走!”

张婆婆回过神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粗布包裹的东西,塞进阿砚手里:“孩子,拿着这个,这是我年轻时从一个逃来的文修那里得到的,他说这东西能救你的命。”

她的声音急促而郑重,“藏好它,就像藏好你自己的命一样。

记住,去东边的废弃石窟,那里安全。”

阿砚低头一看,粗布包裹里是半卷残破的竹简,竹简己经泛黄,边缘磨损严重,上面刻着的古字和他在崖壁石板上看到的有些相似,最上面两个字依稀能辨认出是“仓颉”。

“婆婆,你跟我一起走!”

阿砚想把张婆婆扶起来。

张婆婆却用力推开他,从灶台下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塞进他手里:“我走不动了,只会拖累你。

记住,活下去,找到能让断脉滩重新有文气的方法。”

她推了阿砚一把,“快逃!

别回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仆役们粗鲁的咒骂和鞭打声。

阿砚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含泪看了张婆婆一眼,将那半卷竹简紧紧抱在怀里,转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窗外是一片茂密的沙棘丛,他钻进丛中,任由尖刺划破皮肤,拼尽全力往东边的废弃石窟跑去。

他听到身后传来张婆婆的呼喊声,还有仆役们的怒喝声,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阿砚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但他不敢回头,只能跑得更快。

沙砾打在脸上,血珠从指尖滴落,与地上的沙土混在一起,留下一串模糊的痕迹。

跑过一片低矮的土丘,阿砚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废弃石窟。

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口被风沙和乱石掩盖,平时很少有人会去。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钻进洞穴深处,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着气。

洞穴里很暗,只有少量光线从顶部的缝隙透进来。

阿砚抱着那半卷竹简,蜷缩在角落里,身体还在不停颤抖。

他想起张婆婆的惨死,想起那些仆役狰狞的面孔,想起断脉滩上人们麻木而绝望的眼神,还有崖壁石板上那些神秘的符号,以及自己用鲜血写出的那个能唤来生机的字。

他摊开手心,看着那些己经淡去的符号印记,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半卷《仓颉书》。

他不知道这卷古卷里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引动文气,但他记住了张婆婆的话——活下去,找到让断脉滩重新有文气的方法。

洞穴外传来了仆役们的搜捕声,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洞口。

阿砚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半卷竹简,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上面那些古老而神秘的文字,一股莫名的力量从竹简中传来,与他体内的暖意相互呼应。

他知道,从他用鲜血写出那个字开始,他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断脉滩的苦难,文渊境的压迫,张婆婆的嘱托,还有这半卷神秘的《仓颉书》,都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玄历三千七百年的这个秋天,断脉滩的风依旧带着沙砾与灼痛,但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一颗承载着文脉希望的种子,己经悄然埋下。

阿砚握紧了手中的竹简,眼神里褪去了往日的迷茫,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知道,他的路才刚刚开始,而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与挑战。

洞穴外的搜捕声渐渐远去,阿砚却没有放松警惕。

他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崖壁石板上的残纹和竹简上的古字,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

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心却越来越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是希望的火,也是反抗的火。

夜,渐渐深了。

断脉滩的星空格外璀璨,无数星辰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像是在注视着这片苦难的土地,也像是在等待着一个改写命运的英雄。

阿砚抱着竹简,在冰冷的洞穴里缓缓睡去,他的梦里,有潺潺的流水,有翠绿的草木,还有孩子们拿着笔,在干净的纸上写下一个个充满生机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