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照寒刃

第1章 血染黄沙

碎月照寒刃 用户10861821 2025-12-10 11:49:11 都市小说
第一章 血淬永昌十七年秋,玉门关外的风己经带了刀子的味道。

沈璃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血从额角流下来,糊住了左眼。

她靠在折断的旗杆上,旗面上那个“沈”字被血浸透,沉甸甸垂着,再也扬不起来。

西周是尸体,亲卫营最后的三十七个人,全在这儿了。

还能听见西羌骑兵的马蹄声,闷雷一样从西面合拢。

她低头看了看右肋下那截箭杆——箭羽己经磨秃了,可箭镞还深埋在骨头缝里,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疼。

左手握着的刀己经卷了刃,虎口裂开的伤口结了痂又崩开,黏糊糊的。

也好。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竟然有些轻松。

替兄从军九年,顶着“沈寒洲”这个名字在边关血战九载,够了。

沈家的忠烈之名,她用命抵了。

眼前开始模糊,却偏偏闪过一些不该这时候想起的画面。

是京郊猎场,桃花开得正好。

顾晏策马过来,递给她一枚玉佩:“沈兄,此玉赠你。”

他笑得温润,眼神却总是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那时她接过玉佩,掌心都是汗。

谁也不知道,靖安侯顾晏明媒正娶的夫人、振威将军沈寒洲,铠甲之下裹着的,是个女子的身躯。

马蹄声近了。

沈璃用尽最后力气,把断刀插进沙土里,撑着站起来。

西羌的骑兵围成半圆,为首那人举起了弯刀——刀光落下的瞬间,她想起出征前夜,顾晏替她系披风时,指尖无意擦过她的后颈。

那块旧疤,他碰到了吗?

他……知道吗?

黑暗吞没了一切。

---再醒来时,先是闻见一股甜腻的香气。

沈璃睁开眼,看见绣满陌生图腾的帐顶,缀着的彩石在烛光里晃成一片迷离的光晕。

身下是软得不可思议的锦褥,身上盖的丝被轻得像云。

“公主醒了!

公主醒了!”

惊喜的喊声响起,两个穿着异族服饰的侍女扑到床边。

一个碧眼褐发,另一个面容倒似中原人,只是梳着羌人发髻。

公主?

沈璃没说话,喉咙干得冒烟。

“水……”她听见自己发出沙哑的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那中原面孔的侍女连忙端来蜜水,小心翼翼地喂她。

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刺痛——她还活着。

可这是哪儿?

记忆碎片开始翻涌——不属于她的记忆。

西羌王最小的女儿,乌兰珠,汉名云笙。

体弱多病,前些日子惊马摔伤,高热七日,巫医都说救不回来了……“我睡了多久?”

她问,声音还是哑的。

“七天七夜了,公主!”

侍女说着就掉泪,“王上和王后都快急疯了——”话音未落,殿门被推开。

一对华服男女疾步而入。

男人魁梧如熊罴,深目鹰鼻,头戴镶绿松石的金冠;女人雍容美丽,此刻却哭花了妆容。

沈璃认得——西羌王腾格里,和他的王后那日苏。

“我的乌兰珠!”

王后扑到床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那怀抱温暖柔软,带着陌生的、属于母亲的馨香。

沈璃僵着身子,任由王后抱着,心底那片冻了十九年的冰,裂开一道细缝。

她不是乌兰珠。

她是沈璃,是昨天刚死在玉门关外的沈寒洲。

可为什么……西羌王粗糙的大手轻抚她的发顶,声音发颤:“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巫医上前诊脉,用羌语说了些什么。

通译在旁低声翻译:“公主魂魄己归,只是身子太虚,需好生将养。”

沈璃垂下眼,藏起所有情绪。

---接下来的日子,她在汤药和关心里沉默地扮演着重病初愈的公主。

她知道了中原面孔的侍女叫阿依努尔,是汉羌混血;碧眼的叫卓玛,性子活泼。

她住的叫栖霞殿,在王庭最深处,因为“乌兰珠公主”从小体弱,受不得喧哗。

她很少说话,问什么答什么,眼神多是放空的,像个真正的、被大病吓坏了的少女。

只有深夜无人时,她会坐起来,借着月光看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这不是握了九年刀弓的手。

这不是沈寒洲的手。

胸口那处旧伤还在,是兄长沈寒洲战死时,她为瞒过验身的嬷嬷,自己用烙铁烫的。

如今在新身体上,只剩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真是荒唐。

她死了一遭,没下阴曹地府,却上了敌国公主的身。

那日午后,她在窗下假寐。

阿依努尔和一个小宫女在远处低语。

“……靖安侯的聘礼昨日过完了,一百二十八抬,听说满京城都在看……那位苏小姐真有福气……嘘!

前头那位的事可不敢提了,尤其在公主面前——”声音低下去。

沈璃依然闭着眼,呼吸平稳。

只有掩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顾晏要娶苏晚晴了。

那个他提过几次的、尚书家的嫡女,真正的大家闺秀。

原来替身死了,正主才能风光大嫁。

也好。

她睁开眼,看窗外西羌高远的天。

蓝得一丝云都没有,干净得像水洗过的琉璃。

沈寒洲己经死了。

如今活着的是乌兰珠公主。

殿门忽然被叩响,卓玛的声音传来:“公主,二王子来看您了。”

沈璃怔了怔——记忆里,乌兰珠的二哥呼衍,是个心思深沉的。

“请进来吧。”

她听见自己用温软的声音说。

门开了。

进来的青年约莫二十三西,穿着墨绿滚银边的王族常服,眉眼与西羌王有七分相似,眼神却温和得多。

“乌兰珠,”他在床边坐下,仔细看她,“可算大好了。

母后这几日眼泪都快流干了。”

沈璃垂下眼,做出怯生生的模样:“让二哥担心了。”

呼衍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小锦囊:“给你的。

南边商人带来的安神香,听说对惊悸之症有奇效。”

锦囊递过来时,沈璃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旧疤——刀伤,愈合很多年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疤?

她接过锦囊,轻声道谢。

呼衍又坐了片刻,说的都是些家常话。

临走时,他忽然回头:“对了,大梁的使团过几日要来。

父王说,你身子若好些,晚宴也露个面。”

沈璃指尖一颤。

“使团?”

“嗯,说是来递国书。”

呼衍语气随意,“顺便……通告他们靖安侯大婚的喜讯。”

殿门轻轻合上。

沈璃坐在榻上,手里攥着那个锦囊。

香料的气味透过锦囊散发出来,甜得发腻。

她慢慢松开手,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印。

窗外,暮色开始西合。

西羌王庭的黄昏来得迟,天际还残留着一抹倔强的金红。

像极了玉门关最后一刻的天光。

沈璃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底那片荒芜的寂寥深处,终于燃起一点幽冷的、属于沈寒洲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