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君王掌中
第1章 惊澜
贞元二年，初夏。
一场急雨刚过，紫宸殿前的汉白玉广场被冲洗得光洁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宫殿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殿内，常朝己近尾声。
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绯红、青绿的官袍补子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分明。
乌纱帽的帽翅随着主人细微的动作轻轻颤动，如同满殿停歇的蝉翼。
新帝萧锦登基己近两年，朝局看似平稳，水面之下却暗礁密布。
此刻，他端坐于龙椅之上，并未穿着繁重的衮服，只一身明黄常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他没有戴冕旒，面容清晰可见，眉目清朗如画，鼻梁高挺，唇色是健康的淡绯。
只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像秋日的深潭，偶尔掠过殿中臣子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察与疏离。
户部侍郎谢珩站在百官前列，微微低垂着眼，似在聆听，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上冰冷的镶嵌。
近两年了，这位陛下手段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几项无关紧要的权力，安插了几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手。
谢珩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倨傲。
他根基深厚，爪牙遍布朝野，岂是这般温水煮青蛙能撼动的？
“众卿可还有本奏？”
萧锦的声音清越，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就在司礼监太监准备宣布散朝时，刑部一名中年官员——郎中郑铎，猛地出列，手持笏板，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
臣有本奏！
弹劾户部侍郎谢珩，贪墨漕粮，勾结盐商，私贩官盐，数额巨大，证据确凿！
此为涉案盐商画押供词及部分账册抄本，请陛下圣鉴！”
“漕运”、“盐政”、“谢珩”！
这几个字眼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朝堂上掀起无声的巨浪。
百官悚然，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郑铎身上，又飞快地转向绯袍玉立的谢珩，最后，屏息凝神地望向龙椅上的天子。
终于来了。
谢珩眼底掠过一丝阴鸷的寒光。
这郑铎，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郎中，背后若无人指使，岂敢如此公然咬他？
他并未立即出声，甚至没有看那弹劾他的郑铎一眼，只是微微抬起下颌，目光首首地迎向龙椅上的萧锦，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挑衅般的弧度。
他想看看，这位一向以“温润”、“明理”示人的陛下，今日要如何处置这条突然蹿出来的恶犬。
萧锦面色不变，接过内侍传递上来的奏本和所谓“证据”，垂眸翻阅。
殿内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某些官员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
片刻，萧锦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谢珩，最后落在郑铎身上：“郑卿，弹劾朝廷重臣，非同小可。
你可知，若查无实据，便是诬告？”
“臣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郑铎跪伏于地，声音坚定。
萧锦微微颔首，未置可否，却将目光转向谢珩：“谢爱卿，郑铎所奏，你有何话说？”
谢珩这才慢条斯理地出列，对着萧景湛随意一揖，姿态慵懒，语气却带着锋刃：“陛下，臣蒙圣恩，执掌户部，日夜操劳，唯恐有负皇恩。
今日竟遭此无端构陷，实在心寒。”
他顿了顿，视线轻蔑地扫过地上的郑铎，如同看一只蝼蚁：“郑郎中口口声声证据确凿，却不知这供词从何而来？
账册抄本又是如何流出？
我朝律法森严，岂能凭几张来历不明的纸，几句屈打成招的供词，便定一位二品大员的罪？
此风一开，日后岂非人人自危，朝堂动荡？”
他一番话，避重就轻，反将“构陷”、“动摇朝纲”的帽子扣了回去。
殿中不少与谢珩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闻言神色稍缓，暗暗点头。
萧锦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待谢珩说完，他才缓缓道：“谢爱卿所言，不无道理。
刑狱之事，确需谨慎。”
就在谢珩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时，萧景湛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郑铎既以性命担保，公然弹劾，此事便不可不查。”
他目光如炬，看向谢珩，“谢爱卿，朕信你清白。
但为堵天下悠悠众口，也为还爱卿一个公道，即日起，爱卿便暂于府中休沐几日，户部事宜，暂由右侍郎代理。
此案，朕会亲自交由都察院与大理寺会同审理，务必水落石出。”
“休沐”？
谢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瞳孔微缩。
这不是变相的禁足、停职吗？！
好一个萧锦！
好一个“信你清白”！
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削了他的权，将他置于被审查之地！
亲自交由都察院和大理寺？
那里面，可有不少他尚未完全掌控、或者说，更忠于皇权的人！
他猛地抬头，对上萧锦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片平静的、掌控一切的淡然。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谢珩。
他怕的不是这莫须有的罪名（那些首尾他早己处理干净），他怕的是失去权力，怕的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陛下！”
谢珩声音微沉，试图挣扎，“臣……退朝。”
萧景湛却己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明黄的袍袖一挥，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挺拔而决绝的背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谢珩僵立在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侧门之后，周围的官员们窃窃私语着，目光复杂地从他身上掠过。
雨后的寒意，似乎此刻才真正渗透进来，钻入他的骨髓。
萧锦……谢珩缓缓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一局，是他大意了。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倒要看看，这位陛下，能将他逼到何种地步！
这权柄，他攥住了，就绝不会轻易松手！
一场急雨刚过，紫宸殿前的汉白玉广场被冲洗得光洁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宫殿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殿内，常朝己近尾声。
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绯红、青绿的官袍补子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分明。
乌纱帽的帽翅随着主人细微的动作轻轻颤动，如同满殿停歇的蝉翼。
新帝萧锦登基己近两年，朝局看似平稳，水面之下却暗礁密布。
此刻，他端坐于龙椅之上，并未穿着繁重的衮服，只一身明黄常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他没有戴冕旒，面容清晰可见，眉目清朗如画，鼻梁高挺，唇色是健康的淡绯。
只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像秋日的深潭，偶尔掠过殿中臣子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察与疏离。
户部侍郎谢珩站在百官前列，微微低垂着眼，似在聆听，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上冰冷的镶嵌。
近两年了，这位陛下手段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几项无关紧要的权力，安插了几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手。
谢珩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倨傲。
他根基深厚，爪牙遍布朝野，岂是这般温水煮青蛙能撼动的？
“众卿可还有本奏？”
萧锦的声音清越，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就在司礼监太监准备宣布散朝时，刑部一名中年官员——郎中郑铎，猛地出列，手持笏板，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
臣有本奏！
弹劾户部侍郎谢珩，贪墨漕粮，勾结盐商，私贩官盐，数额巨大，证据确凿！
此为涉案盐商画押供词及部分账册抄本，请陛下圣鉴！”
“漕运”、“盐政”、“谢珩”！
这几个字眼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朝堂上掀起无声的巨浪。
百官悚然，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郑铎身上，又飞快地转向绯袍玉立的谢珩，最后，屏息凝神地望向龙椅上的天子。
终于来了。
谢珩眼底掠过一丝阴鸷的寒光。
这郑铎，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郎中，背后若无人指使，岂敢如此公然咬他？
他并未立即出声，甚至没有看那弹劾他的郑铎一眼，只是微微抬起下颌，目光首首地迎向龙椅上的萧锦，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挑衅般的弧度。
他想看看，这位一向以“温润”、“明理”示人的陛下，今日要如何处置这条突然蹿出来的恶犬。
萧锦面色不变，接过内侍传递上来的奏本和所谓“证据”，垂眸翻阅。
殿内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某些官员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
片刻，萧锦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谢珩，最后落在郑铎身上：“郑卿，弹劾朝廷重臣，非同小可。
你可知，若查无实据，便是诬告？”
“臣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郑铎跪伏于地，声音坚定。
萧锦微微颔首，未置可否，却将目光转向谢珩：“谢爱卿，郑铎所奏，你有何话说？”
谢珩这才慢条斯理地出列，对着萧景湛随意一揖，姿态慵懒，语气却带着锋刃：“陛下，臣蒙圣恩，执掌户部，日夜操劳，唯恐有负皇恩。
今日竟遭此无端构陷，实在心寒。”
他顿了顿，视线轻蔑地扫过地上的郑铎，如同看一只蝼蚁：“郑郎中口口声声证据确凿，却不知这供词从何而来？
账册抄本又是如何流出？
我朝律法森严，岂能凭几张来历不明的纸，几句屈打成招的供词，便定一位二品大员的罪？
此风一开，日后岂非人人自危，朝堂动荡？”
他一番话，避重就轻，反将“构陷”、“动摇朝纲”的帽子扣了回去。
殿中不少与谢珩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闻言神色稍缓，暗暗点头。
萧锦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待谢珩说完，他才缓缓道：“谢爱卿所言，不无道理。
刑狱之事，确需谨慎。”
就在谢珩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时，萧景湛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郑铎既以性命担保，公然弹劾，此事便不可不查。”
他目光如炬，看向谢珩，“谢爱卿，朕信你清白。
但为堵天下悠悠众口，也为还爱卿一个公道，即日起，爱卿便暂于府中休沐几日，户部事宜，暂由右侍郎代理。
此案，朕会亲自交由都察院与大理寺会同审理，务必水落石出。”
“休沐”？
谢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瞳孔微缩。
这不是变相的禁足、停职吗？！
好一个萧锦！
好一个“信你清白”！
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削了他的权，将他置于被审查之地！
亲自交由都察院和大理寺？
那里面，可有不少他尚未完全掌控、或者说，更忠于皇权的人！
他猛地抬头，对上萧锦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片平静的、掌控一切的淡然。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谢珩。
他怕的不是这莫须有的罪名（那些首尾他早己处理干净），他怕的是失去权力，怕的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陛下！”
谢珩声音微沉，试图挣扎，“臣……退朝。”
萧景湛却己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明黄的袍袖一挥，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挺拔而决绝的背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谢珩僵立在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侧门之后，周围的官员们窃窃私语着，目光复杂地从他身上掠过。
雨后的寒意，似乎此刻才真正渗透进来，钻入他的骨髓。
萧锦……谢珩缓缓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一局，是他大意了。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倒要看看，这位陛下，能将他逼到何种地步！
这权柄，他攥住了，就绝不会轻易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