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疾谎言
第1章 死亡诊断
医学城总是下雨。
不是自然的雨，是循环系统定时喷洒的消毒水雾。
细密的水珠从千米高空的管道中均匀洒下，在霓虹招牌和全息广告牌的光芒中闪烁，带着淡淡的化学品味。
林柚站在第七医疗中心顶层的落地窗前，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悬浮车流，它们像被设定好程序的光点，在纵横交错的轨道上沉默滑行。
“林医生，委员会在等您。”
人工智能助手的声音从腕表传来，平静无波。
林柚转身，纯白色的医师袍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僵硬的弧度。
走廊长得望不到头，冷白色的灯光将他孤单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两侧墙壁是流动的数据瀑布，实时显示着整座医疗中心的运行状态：病房温度、药品库存、手术排期，以及每个病人的生理指标。
一切井然有序，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就像他的人生，首到三个月前。
委员会会议室的自动门无声滑开，十二张冰冷的面孔在长桌后凝视着他。
房间里唯一的暖色，是坐在正中的那位病人——陈奇。
“林柚医生，”委员会主席开口，他的右眼是昂贵的军用级义眼，幽蓝的镜片后数据流飞速滚动，“请重复你对陈奇先生的诊断结论。”
林柚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强迫自己与那双非人的眼睛对视。
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陈奇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雪松与琥珀，昂贵而疏离。
“陈奇先生患有晚期镜像神经元共感失调症。”
林柚的声音在宽敞的会议室里显得过分清晰，“通俗地说，他失去了分辨真实与谎言的能力。
他说的每一个字，无论真假，都会首接触发大脑的奖励机制，产生类似多巴胺爆发的快感。”
陈奇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袖扣是两枚罕见的亚历山大变石，在不同光线下变幻着蓝绿的光泽。
与这间充满科技感的医疗会议室格格不入。
“说重点，医生。”
陈奇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像是深夜电台的主播。
林柚的视线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右手上——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但在林柚眼中明显得刺眼。
“这种疾病正在侵蚀你的神经系统。”
林柚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手术刀般精准，“根据最新的脑部扫描结果，病灶己经扩散到脑干。
如果不立即接受治疗，三个月内，你将逐渐丧失自主呼吸功能。”
会议室里响起细微的吸气声。
一位女性委员不安地调整了她的智能眼镜。
陈奇笑了，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有趣的理论，林医生。
那么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生病了？
就凭那些冰冷的扫描数据？”
林柚向前迈了一步，他的强迫症让他无法回避任何问题，无论答案多么残酷。
“你今天的领带是深蓝色，但你告诉助理是黑色。
你右手小指的颤动频率比上周增加了13%。
你喷的香水前调是雪松，但你和人说是檀木。”
林柚平静地列举，“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谎言，但你的大脑对每个谎言都产生了相同的愉悦反应。
你在用谎言喂养自己的疾病，陈先生。”
委员会的成员们交换着眼神。
林柚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陈奇是“新生科技”的首席体验官，这家公司掌控着医学城三分之一的医疗资源。
而林柚，不过是个即将被时代淘汰的、固执于“绝对真实”的普通医生。
“够了。”
主席打断道，“林医生，你的诊断缺乏足够的临床支持。
镜像神经元共感失调症只是理论上的疾病，近百年来没有一例确诊案例。”
“现在有了。”
林柚说，“就在你们面前。”
陈奇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其实毫无褶皱的西装下摆。
他的动作优雅从容，但林柚注意到他系领带时多花了零点几秒——一个正常人不会在意的细节。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来你这里做诊断吗，林医生？”
陈奇走到林柚面前，两人身高相仿，目光在空中交锋，“因为我听说你是医学城最后一个从不说谎的医生。
真是可悲又可爱的特质。”
林柚闻到了他呼吸中极淡的酒气——尽管医疗中心明令禁止饮酒。
“你昨晚喝了至少300毫升威士忌，”林柚说，“这会让你的神经退化加速37%。”
陈奇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委员会最终做出了预料之中的决定：林柚的诊断不被采纳，建议陈奇接受“新生科技”提供的常规神经调理方案。
换句话说，用更多的药物和科技来掩盖问题，而不是解决它。
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委员们鱼贯而出，避免与林柚有任何眼神接触。
最后离开的主席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林医生，有时候，真相需要选择合适的时机。”
林柚没有回应。
他看着窗外的消毒水雨，想起自己选择学医时立下的誓言：无论何时，以事实为准绳，以真理为指引。
那时的他没想到，在这个高度发达的未来都市，“真实”竟然成了最不被需要的品质。
“林医生。”
林柚转身，发现陈奇还留在会议室里，正在把玩着那对昂贵的袖扣。
“你刚才说的那些症状，”陈奇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语，“呼吸困难，会是什么感觉？”
“最初是夜间偶尔的窒息感，像是被人扼住喉咙。”
林柚如实描述，“然后白天也会出现，尤其是在你说谎之后。
最后，你的大脑会忘记如何控制膈肌，你需要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陈奇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某种林柚读不懂的情绪。
“听起来真不浪漫。
我以为至少会看见天使或者走马灯。”
“死亡从来都不浪漫，陈先生。
它只是生物机能停止运作的事实。”
“你知道吗，林医生，”陈奇向他走近几步，亚历山大变石袖扣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在我长大的孤儿院里，有个孩子总是说谎。
他说自己的父母是星际探险家，总有一天会开着飞船来接他。
我们都嘲笑他，但后来我发现，他说的每个谎言，都让他的眼睛变得更亮。”
林柚静静地听着。
“首到有一天，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他开始描述飞船的样子，父母的容貌，甚至飞船里早餐的味道。”
陈奇的声音越来越轻，“后来他病了，很重的病。
临终前，他抓着我的手说：‘他们来了，我听见飞船的声音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消毒系统运行的微弱嗡鸣。
“你说，”陈奇抬眼看向林柚，眼神锐利如刀，“是他的谎言杀死了他，还是你们的真相？”
林柚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沿着脊柱爬上来。
这不是生理性的，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预警。
“疾病杀死了他。”
林柚回答，“谎言只是加速了过程。”
陈奇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与嘲讽。
“很好，林医生。
你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连一句安慰的谎言都不肯说。”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拧开喝了一口，“为了奖赏你的诚实，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柚闻到了更浓烈的酒气——不是威士忌，是伏特加。
“你的诊断是对的。”
陈奇说，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谎，每一个字都知道。
但那种快感，林医生，比任何药物都令人沉醉。
真相让人痛苦，而谎言...谎言让一切都变得可能。”
林柚的医学知识在脑中飞速运转。
镜像神经元共感失调症的患者应该无法分辨真实与谎言，但陈奇显然是个特例。
他知情，他自愿，他在用谎言慢性自杀。
“你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林柚说。
“哦？”
陈奇挑眉，“根据你的预测，我还有多久？”
“不超过三个月。”
“真巧，”陈奇的笑容变得诡异，“我赌的是两个月。”
他放下酒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放在会议桌上。
盒子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星图。
“留着这个，林医生。
等我死了再打开。”
陈奇说，“算是给医学城最后一个诚实医生的...纪念品。”
林柚没有碰那个盒子。
“我不会接受患者的礼物。”
“这不是礼物，”陈奇向门口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这是一个真相。
可惜，你暂时还看不到。”
他停在门口，回头看了林柚最后一眼。
消毒水雨在他身后的落地窗外无声飘洒，霓虹灯光在他轮廓上镶了一道不真实的光边。
“再见了，林医生。
希望你的真相能给你带来幸福。”
陈奇离开后，林柚独自在会议室里站了很久。
他最终没有碰那个金属盒子，而是首接前往地下车库，准备返回自己的公寓。
雨下得更大了。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让人窒息。
林柚坐进驾驶座，启动悬浮引擎。
车载AI例行公事地播报着路况和天气，声音平静得令人烦躁。
就在他即将驶出医疗中心区域时，通讯器突然响起紧急警报——第七大道发生严重交通事故，一名身份特殊的伤者需要紧急医疗援助。
定位显示，事故地点距离他不到五百米。
林柚毫不犹豫地改变路线，朝着事故地点疾驰而去。
他到达时，现场己经一片混乱。
一辆豪华悬浮车以诡异的角度撞上了隔离墩，车体严重变形。
急救无人机在周围盘旋，投射出刺目的探照灯光。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液泄漏的刺鼻气味和...血腥味。
林柚抓起医疗箱冲出车门，消毒水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
然后他看见了。
撞毁的悬浮车旁，陈奇靠坐在扭曲的金属上，额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淌，染红了他昂贵的西装。
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唇边甚至还挂着那抹熟悉的、嘲讽的笑意。
“看来...”陈奇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我赌赢了...不到...两个小时...”林柚跪在他身边，快速检查生命体征。
血压极低，脉搏微弱，瞳孔开始散大——典型的失血性休克晚期症状。
“别说话，”林柚撕开急救包，寻找止血剂，“保持体力。”
陈奇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医生...最后诊断？”
林柚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的医学知识、他多年的经验、他看到的每一个体征都在告诉他同一个事实。
他的诚实强迫症让他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谎言。
“你活不过今晚。”
林柚说，声音平静得像在宣读实验报告。
陈奇笑了，更多的血从嘴角涌出。
“真好...”他轻声说，“终于...听到一句...真话...”他的手松开了，身体缓缓滑向地面。
林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感觉到生命的温度正在迅速从这具躯体中流失。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陈奇做了三件事：他的左手轻轻按了一下西装内袋某个隐蔽的按钮；他的右手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林柚的医士袍口袋；他用尽最后力气，对林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记住，医生...最致命的真相...往往藏在最美丽的谎言里...”然后，他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
林柚怔在原地，消毒水雨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
远处传来更多急救车的警笛声，红蓝灯光在雨幕中交错闪烁。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触到一个熟悉的形状——是那个刻着星图的金属盒子，不知何时被陈奇取回，又在此刻交还到他手中。
盒盖不知何时打开了一道缝隙，从中渗出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蓝光。
林柚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
警笛声变得越来越遥远，像是从深海另一端传来。
他看见急救无人机在他周围疯狂盘旋，灯光闪烁的频率异常急促。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似乎听见了陈奇的声音，带着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首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医生。”
然后，一道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不是自然的雨，是循环系统定时喷洒的消毒水雾。
细密的水珠从千米高空的管道中均匀洒下，在霓虹招牌和全息广告牌的光芒中闪烁，带着淡淡的化学品味。
林柚站在第七医疗中心顶层的落地窗前，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悬浮车流，它们像被设定好程序的光点，在纵横交错的轨道上沉默滑行。
“林医生，委员会在等您。”
人工智能助手的声音从腕表传来，平静无波。
林柚转身，纯白色的医师袍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僵硬的弧度。
走廊长得望不到头，冷白色的灯光将他孤单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两侧墙壁是流动的数据瀑布，实时显示着整座医疗中心的运行状态：病房温度、药品库存、手术排期，以及每个病人的生理指标。
一切井然有序，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就像他的人生，首到三个月前。
委员会会议室的自动门无声滑开，十二张冰冷的面孔在长桌后凝视着他。
房间里唯一的暖色，是坐在正中的那位病人——陈奇。
“林柚医生，”委员会主席开口，他的右眼是昂贵的军用级义眼，幽蓝的镜片后数据流飞速滚动，“请重复你对陈奇先生的诊断结论。”
林柚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强迫自己与那双非人的眼睛对视。
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陈奇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雪松与琥珀，昂贵而疏离。
“陈奇先生患有晚期镜像神经元共感失调症。”
林柚的声音在宽敞的会议室里显得过分清晰，“通俗地说，他失去了分辨真实与谎言的能力。
他说的每一个字，无论真假，都会首接触发大脑的奖励机制，产生类似多巴胺爆发的快感。”
陈奇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袖扣是两枚罕见的亚历山大变石，在不同光线下变幻着蓝绿的光泽。
与这间充满科技感的医疗会议室格格不入。
“说重点，医生。”
陈奇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像是深夜电台的主播。
林柚的视线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右手上——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但在林柚眼中明显得刺眼。
“这种疾病正在侵蚀你的神经系统。”
林柚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手术刀般精准，“根据最新的脑部扫描结果，病灶己经扩散到脑干。
如果不立即接受治疗，三个月内，你将逐渐丧失自主呼吸功能。”
会议室里响起细微的吸气声。
一位女性委员不安地调整了她的智能眼镜。
陈奇笑了，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有趣的理论，林医生。
那么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生病了？
就凭那些冰冷的扫描数据？”
林柚向前迈了一步，他的强迫症让他无法回避任何问题，无论答案多么残酷。
“你今天的领带是深蓝色，但你告诉助理是黑色。
你右手小指的颤动频率比上周增加了13%。
你喷的香水前调是雪松，但你和人说是檀木。”
林柚平静地列举，“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谎言，但你的大脑对每个谎言都产生了相同的愉悦反应。
你在用谎言喂养自己的疾病，陈先生。”
委员会的成员们交换着眼神。
林柚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陈奇是“新生科技”的首席体验官，这家公司掌控着医学城三分之一的医疗资源。
而林柚，不过是个即将被时代淘汰的、固执于“绝对真实”的普通医生。
“够了。”
主席打断道，“林医生，你的诊断缺乏足够的临床支持。
镜像神经元共感失调症只是理论上的疾病，近百年来没有一例确诊案例。”
“现在有了。”
林柚说，“就在你们面前。”
陈奇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其实毫无褶皱的西装下摆。
他的动作优雅从容，但林柚注意到他系领带时多花了零点几秒——一个正常人不会在意的细节。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来你这里做诊断吗，林医生？”
陈奇走到林柚面前，两人身高相仿，目光在空中交锋，“因为我听说你是医学城最后一个从不说谎的医生。
真是可悲又可爱的特质。”
林柚闻到了他呼吸中极淡的酒气——尽管医疗中心明令禁止饮酒。
“你昨晚喝了至少300毫升威士忌，”林柚说，“这会让你的神经退化加速37%。”
陈奇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委员会最终做出了预料之中的决定：林柚的诊断不被采纳，建议陈奇接受“新生科技”提供的常规神经调理方案。
换句话说，用更多的药物和科技来掩盖问题，而不是解决它。
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委员们鱼贯而出，避免与林柚有任何眼神接触。
最后离开的主席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林医生，有时候，真相需要选择合适的时机。”
林柚没有回应。
他看着窗外的消毒水雨，想起自己选择学医时立下的誓言：无论何时，以事实为准绳，以真理为指引。
那时的他没想到，在这个高度发达的未来都市，“真实”竟然成了最不被需要的品质。
“林医生。”
林柚转身，发现陈奇还留在会议室里，正在把玩着那对昂贵的袖扣。
“你刚才说的那些症状，”陈奇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语，“呼吸困难，会是什么感觉？”
“最初是夜间偶尔的窒息感，像是被人扼住喉咙。”
林柚如实描述，“然后白天也会出现，尤其是在你说谎之后。
最后，你的大脑会忘记如何控制膈肌，你需要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陈奇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某种林柚读不懂的情绪。
“听起来真不浪漫。
我以为至少会看见天使或者走马灯。”
“死亡从来都不浪漫，陈先生。
它只是生物机能停止运作的事实。”
“你知道吗，林医生，”陈奇向他走近几步，亚历山大变石袖扣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在我长大的孤儿院里，有个孩子总是说谎。
他说自己的父母是星际探险家，总有一天会开着飞船来接他。
我们都嘲笑他，但后来我发现，他说的每个谎言，都让他的眼睛变得更亮。”
林柚静静地听着。
“首到有一天，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他开始描述飞船的样子，父母的容貌，甚至飞船里早餐的味道。”
陈奇的声音越来越轻，“后来他病了，很重的病。
临终前，他抓着我的手说：‘他们来了，我听见飞船的声音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消毒系统运行的微弱嗡鸣。
“你说，”陈奇抬眼看向林柚，眼神锐利如刀，“是他的谎言杀死了他，还是你们的真相？”
林柚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沿着脊柱爬上来。
这不是生理性的，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预警。
“疾病杀死了他。”
林柚回答，“谎言只是加速了过程。”
陈奇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与嘲讽。
“很好，林医生。
你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连一句安慰的谎言都不肯说。”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拧开喝了一口，“为了奖赏你的诚实，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柚闻到了更浓烈的酒气——不是威士忌，是伏特加。
“你的诊断是对的。”
陈奇说，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谎，每一个字都知道。
但那种快感，林医生，比任何药物都令人沉醉。
真相让人痛苦，而谎言...谎言让一切都变得可能。”
林柚的医学知识在脑中飞速运转。
镜像神经元共感失调症的患者应该无法分辨真实与谎言，但陈奇显然是个特例。
他知情，他自愿，他在用谎言慢性自杀。
“你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林柚说。
“哦？”
陈奇挑眉，“根据你的预测，我还有多久？”
“不超过三个月。”
“真巧，”陈奇的笑容变得诡异，“我赌的是两个月。”
他放下酒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放在会议桌上。
盒子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星图。
“留着这个，林医生。
等我死了再打开。”
陈奇说，“算是给医学城最后一个诚实医生的...纪念品。”
林柚没有碰那个盒子。
“我不会接受患者的礼物。”
“这不是礼物，”陈奇向门口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这是一个真相。
可惜，你暂时还看不到。”
他停在门口，回头看了林柚最后一眼。
消毒水雨在他身后的落地窗外无声飘洒，霓虹灯光在他轮廓上镶了一道不真实的光边。
“再见了，林医生。
希望你的真相能给你带来幸福。”
陈奇离开后，林柚独自在会议室里站了很久。
他最终没有碰那个金属盒子，而是首接前往地下车库，准备返回自己的公寓。
雨下得更大了。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让人窒息。
林柚坐进驾驶座，启动悬浮引擎。
车载AI例行公事地播报着路况和天气，声音平静得令人烦躁。
就在他即将驶出医疗中心区域时，通讯器突然响起紧急警报——第七大道发生严重交通事故，一名身份特殊的伤者需要紧急医疗援助。
定位显示，事故地点距离他不到五百米。
林柚毫不犹豫地改变路线，朝着事故地点疾驰而去。
他到达时，现场己经一片混乱。
一辆豪华悬浮车以诡异的角度撞上了隔离墩，车体严重变形。
急救无人机在周围盘旋，投射出刺目的探照灯光。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液泄漏的刺鼻气味和...血腥味。
林柚抓起医疗箱冲出车门，消毒水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
然后他看见了。
撞毁的悬浮车旁，陈奇靠坐在扭曲的金属上，额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淌，染红了他昂贵的西装。
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唇边甚至还挂着那抹熟悉的、嘲讽的笑意。
“看来...”陈奇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我赌赢了...不到...两个小时...”林柚跪在他身边，快速检查生命体征。
血压极低，脉搏微弱，瞳孔开始散大——典型的失血性休克晚期症状。
“别说话，”林柚撕开急救包，寻找止血剂，“保持体力。”
陈奇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医生...最后诊断？”
林柚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的医学知识、他多年的经验、他看到的每一个体征都在告诉他同一个事实。
他的诚实强迫症让他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谎言。
“你活不过今晚。”
林柚说，声音平静得像在宣读实验报告。
陈奇笑了，更多的血从嘴角涌出。
“真好...”他轻声说，“终于...听到一句...真话...”他的手松开了，身体缓缓滑向地面。
林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感觉到生命的温度正在迅速从这具躯体中流失。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陈奇做了三件事：他的左手轻轻按了一下西装内袋某个隐蔽的按钮；他的右手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林柚的医士袍口袋；他用尽最后力气，对林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记住，医生...最致命的真相...往往藏在最美丽的谎言里...”然后，他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
林柚怔在原地，消毒水雨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
远处传来更多急救车的警笛声，红蓝灯光在雨幕中交错闪烁。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触到一个熟悉的形状——是那个刻着星图的金属盒子，不知何时被陈奇取回，又在此刻交还到他手中。
盒盖不知何时打开了一道缝隙，从中渗出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蓝光。
林柚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
警笛声变得越来越遥远，像是从深海另一端传来。
他看见急救无人机在他周围疯狂盘旋，灯光闪烁的频率异常急促。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似乎听见了陈奇的声音，带着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首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医生。”
然后，一道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