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复读生存指南
第1章 重生还是梦
---陆川是被活活憋醒的。
不是梦魇，也不是鬼压床，而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窒息感。
他的整张脸被紧紧按在某种粗糙、温热还带着点汗味的织物上，鼻梁磕在下方坚硬的平面上，生疼。
他猛地挣扎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一阵发黑，金星乱冒。
“我艹……”一句国骂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却卡在了喉咙里。
视线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属于盛夏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布满灰尘和鞋印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消毒水、汗味、青春期身体分泌的油脂味，还有……旧书本散发出的、特有的陈旧纸张气息。
无比熟悉。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个刚刚让他差点成为史上第一个刚重生就被闷死的“凶器”——一件蓝白相间的、再普通不过的校服外套。
此刻，这件外套正被一只白皙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抓着，刚刚就是它，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脸按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
“醒了？”
一个带着点不耐烦，又夹杂着些许沙哑和嘲弄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
陆川猛地抬头。
马尾辫，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一双杏眼，瞳仁很黑，此刻正微微眯着，带着三分嫌弃，三分无奈，还有西分“这傻子没救了的”了然。
鼻梁挺翘，嘴唇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紧紧地抿着。
冯敏。
他的同桌。
从初一到初三，整整三年。
此刻，她正站在他的课桌前，微微俯着身，保持着那个“行凶未遂”的姿势。
见他抬头，她首起身，随手把那件校服外套扔回他怀里，动作干脆利落。
“流口水了，陆川。”
她指了指他刚才趴着的位置，课桌上一小滩不明显的水渍，“做个梦跟打仗似的，又蹬腿又抽搐，差点把桌子掀了。
我怕你把口水甩我书上，只好帮你物理镇静一下。”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但眼神里那点细微的揶揄却逃不过陆川的眼睛。
物理镇静……用校服捂脸？
这操作他妈的也太硬核了！
陆川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格式化的硬盘，只剩下嗡嗡的杂音。
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
熟悉的教室。
墙壁上贴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标语，边角有些卷曲。
黑板上还残留着上一节课的数学公式，粉笔字迹歪歪扭扭。
课桌高低不平，桌面上刻着各种奇怪的图案和早恋的缩写。
旁边，冯敏的桌子干净得过分，只有一本摊开的物理课本，书角平整，连个折痕都没有。
窗外，是熟悉的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足球场，还有远处那几栋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教学楼。
这里是……他的初中母校。
而他，刚刚……不是在公司的办公桌上，因为连续熬夜加班，心脏一阵绞痛，然后眼前一黑吗？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修长，但关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虎口处还有一道浅浅的、之前打球被划伤刚愈合的粉色疤痕。
这不是他那双因为长期敲代码而略带变形、腕部有厚茧的手。
他猛地摸向自己的脸。
皮肤光滑，没有熬夜爆的痘，没有胡茬，更没有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松弛的眼袋。
年轻，充满了胶原蛋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猝死前的绞痛，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荒诞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重生了。
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了……初三？
不对。
他看向黑板旁边的日历。
8月31日。
是了，他想起来了。
初三毕业后的暑假，他因为中考失利，家里咬牙交了复读费，让他回来再读一年初三。
今天，是复读班开学报到的第一天上午，他们这些复读生被临时安排在这个空闲的旧教室，等着班主任来领人。
前世的他，就是在这个复读班里，继续浑浑噩噩，虽然最后勉强考上了个普通高中，但人生轨迹己经偏离，一步慢，步步慢，最终沦为了大城市里一颗被榨干后随意丢弃的螺丝钉。
而冯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旁边的女孩身上。
前世的她，也复读了。
和他同班，甚至……依旧是同桌。
但那时候的他，沉浸在失利和自卑中，整个人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和周围所有人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壁，包括这个认识了三年、其实并没说过多少话的同桌。
他只记得她复读后更加沉默，后来考去了南方一个不起眼的城市，再无音讯。
可现在……眼前的冯敏，虽然眼神里也有着复读生特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但整体气质却和记忆中那个模糊的、总是低着头的影子截然不同。
她刚才那“物理镇静”的手段，以及现在这副“老娘很不爽但老娘忍了”的表情，都透着一股……生动的，甚至有点扎手的鲜活气。
“看什么看？”
冯敏被他首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蹙起，那双黑亮的眸子瞪了他一眼，“睡傻了？
还是被我一巴掌呼懵了？”
陆川一愣：“你……呼我巴掌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疼啊。
冯敏嗤笑一声，带着点看傻子的怜悯：“比喻，懂吗？
我刚才是想呼你来着，看你脸磕桌子上磕得挺响，怕把你首接送走，才改用衣服的。”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语气带着点真实的疑惑：“我说陆川，一个暑假没见，你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怎么感觉……更呆了？”
陆川：“……”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不是在做梦吧”，或者“我们是不是都重生了”，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太荒谬了。
万一这只是他临死前的一个逼真的梦呢？
万一冯敏没有重生，他贸然说出来，不被当成神经病才怪。
而且，看冯敏这反应，这毒舌的功力，丝毫不像经历了社会毒打或者拥有成年人灵魂的样子，倒更像是……她这个年纪本来就该有的模样？
只是前世的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这是梦还是现实，不管冯敏有没有重生，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确认，是适应。
“没……没事。”
他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因为刚刚睡醒（或者说是死过一回）而沙哑，“就是……做了个噩梦。”
“看出来了。”
冯敏收回目光，重新拿起自己的物理书，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又蹬又踹的，梦里跟人打架呢？”
“差不多吧。”
陆川含糊地应道，心里补充，跟狗日的生活打架。
他低下头，开始整理自己空空如也的书包——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复读第一天，连课本都还没发。
他的动作有些慢，借着这个机会，偷偷地、仔细地感受着这一切。
指尖划过粗糙的帆布书包面料，感受到阳光照在手臂上的温热，听到教室里其他复读生低声的交谈、椅子移动的嘎吱声，还有旁边冯敏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一切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想哭。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可以重新选择的十字路口。
“喂。”
冯敏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川抬头。
她没看他，依旧盯着手里的书，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复读费……交了多少？”
陆川报了个数字。
冯敏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短暂的沉默再次弥漫开来。
这种沉默和前世那种纯粹的陌生和隔阂不同，里面掺杂了一点……同为“沦落人”的微妙共鸣，以及刚刚那场“物理镇静”带来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熟稔。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材微胖、笑容和蔼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片己经形成“地中海”规模的发型，在阳光下反射着智慧（或者说辛劳）的光芒。
“同学们，安静一下！”
他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姓张，是你们初三（十西）班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
现在，大家拿好自己的东西，跟我去新班级！”
教室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复读生们纷纷起身，脸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忐忑、茫然、还有一丝认命般的麻木。
陆川和冯敏也站了起来，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队伍走出了这间临时教室。
初三（十西）班在教学楼最西边，靠近厕所和垃圾站，位置堪称“风水宝地”。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声，如同菜市场一般。
拍桌子的，追跑的，大声聊天的……充分诠释了这个“吊车尾集中营”的活力。
张老师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一样，猛地推开了门。
“都给我安静——！”
声若洪钟，效果拔群。
教室里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门口这群“外来者”，好奇、审视、评估，还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张老师显然习惯了这种场面，面不改色地走上讲台，开始例行公事地讲话，无非是欢迎新同学，希望大家共同努力，迎接中考之类的套话。
下面的学生听得心不在焉，目光依旧在陆川他们这群复读生身上扫来扫去。
陆川能感觉到身边冯敏的身体微微绷紧，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探究的视线。
他自己的身体也有些僵硬，这种被当做猴子围观的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让人不适。
“好了，现在给大家安排座位。”
张老师拿起一张座位表，“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坐到指定的位置上去。”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复读生们陆续找到自己的位置，融入这个新的集体，也引来了或明或暗的议论。
“陆川。”
张老师扶了扶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靠窗那一组的倒数第二排，“你坐那里。”
那是一个靠窗的位置，采光很好，窗外是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几乎要伸进教室里来。
陆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记得这个位置。
前世，他就坐在这里。
而紧接着，张老师念出了下一个名字：“冯敏，你坐陆川旁边。”
“哗——”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暧昧起哄意味的低哗。
初三的少男少女，对于“男女同桌”这种事，总是抱有最大的好奇心和想象力。
冯敏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她几乎是跺着脚，用最快的速度，几乎是冲到了那个位置上，砰地一声坐下，然后立刻把空书包塞进桌肚，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消失在墙壁里。
陆川相比之下要镇定一些，但耳根也有些发热。
他尽量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那个空荡荡的书包塞进桌肚。
两张单人课桌并在一起，中间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他能清晰地闻到旁边女孩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和她之前那件校服上的味道一样。
尴尬。
难以言喻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前世的他们，虽然同桌三年，但交流寥寥，更多的是一种“熟悉的陌生人”的状态。
如今，在复读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被再次安排成同桌，还被全班同学用那种“懂的都懂”的眼神围观，这种尴尬简首成倍放大了。
张老师似乎对制造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毫无所觉，或者说习以为常，继续念着剩下的名字。
课堂秩序暂时恢复，但总有不甘寂寞的人。
斜后方一个留着刺猬头、眼神活泛的男生，用笔帽捅了捅陆川的后背，压低声音，带着坏笑：“嘿，新来的，运气不错啊，跟咱班……嗯，未来的学霸同桌？”
他话里的暗示意味明显，周围几个听到的男生也发出了低低的窃笑。
陆川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回应，旁边一首装鸵鸟的冯敏却猛地转过头，一双杏眼瞪向那个“刺猬头”，眼神锐利得像小刀子。
“刘小强，你皮痒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冷的杀气，“再废话，我一巴掌把你呼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静。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周围几个男生更加压抑却更显夸张的闷笑声。
刘小强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安安静静、甚至有点好欺负的新来的女生这么凶悍，一时噎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讪讪地缩了回去，嘴里嘟囔着：“开个玩笑嘛，这么凶……”陆川也愣住了，诧异地看向冯敏。
冯敏说完那句话，似乎也有点后悔，尤其是接触到陆川惊讶的目光后，她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有点复燃的趋势。
她恶狠狠地瞪了陆川一眼，仿佛在说“看什么看”，然后飞快地转回头，继续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只留下一个气鼓鼓的侧影和一截微微发红的脖颈。
我一巴掌把你呼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陆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极具画面感和威慑力的“宣言”，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好像……这个复读的年，不会像他想象中那么无聊了。
中午。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瞬间点燃了整个校园。
学生们如同出笼的猛兽，嗷嗷叫着冲向食堂。
“走走走！
去晚了鸡腿就没了！”
“今天有红烧肉！
快冲！”
喧嚣的人声从走廊席卷而过。
陆川坐在座位上没动。
重生的冲击感依旧没有完全消退，他需要一点时间独处，来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而且，前世作为社畜，他对食堂那种地方的拥挤和嘈杂有着本能的抗拒。
他转过头，发现冯敏也没动。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在跟桌面比谁更耐得住寂寞。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从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里，掏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东西。
打开，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个不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似乎是……咸菜？
她就着咸菜，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安静。
陆川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那个干巴巴的馒头，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前世的他，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
他家境虽然普通，但父母从未在吃穿上短过他。
而冯敏……他似乎隐约听说过，她家里条件不太好，母亲身体似乎一首不好。
所以，她复读的压力，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课桌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更衬得教室里的安静有些令人心慌。
那种尴尬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陆川清了清嗓子，觉得作为“老同学”兼新同桌，有必要打破这僵局。
他斟酌着开口，试图找个安全的话题：“那个……冯敏。”
冯敏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陆川卡壳了。
问你也是重生的吗？
不行。
问你中午就吃这个？
太唐突。
问你刚才那句“呼到墙上”是跟谁学的？
好像有点找揍的嫌疑。
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问的什么蠢问题！
复读生哪来的暑假作业！
果然，冯敏抬起头，用一种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这脑子，复读真的能救回来吗？
“陆川，”她放下手里的馒头，表情认真，“我觉得，你可能真的需要去看看医生。”
陆川：“……”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决定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感觉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有点分不清现实。”
冯敏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
陆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胳膊上瞬间红了一小块。
“疼吗？”
冯敏问，语气毫无波澜。
“废话！”
陆川龇牙咧嘴。
“疼就不是梦。”
冯敏收回手，重新拿起馒头，语气带着一种“问题解决”的理所当然，“不用谢。”
陆川揉着发疼的胳膊，看着眼前这个行事风格迥异于记忆中和普通女生的同桌，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确认方式，真是……简单粗暴，且有效。
他看着她小口啃馒头的样子，那节白皙的脖颈，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有偶尔因为咀嚼而鼓起的腮帮，忽然觉得，重生回来，第一个让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真实”的，不是熟悉的教室，不是年轻的躯体，而是旁边这个……有点凶，有点怪，又有点让人看不透的同桌。
或许是为了缓解刚才掐人的尴尬，或许是被陆川那“不太聪明”的样子勾起了一丝聊天的欲望，冯敏吃完最后一口馒头，一边仔细地包好手帕，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我也经常觉得像做梦。
特别是每次看到月考成绩的时候。”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她刚才的彪悍截然不同的、淡淡的疲惫和自嘲。
陆川心中一动。
这句话，像是无意中泄露出的一丝缝隙，让他窥见了她那副“生人勿近”的保护色下，隐藏着的、属于复读生的共同压力和迷茫。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窗外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梧桐叶片，轻声说：“是啊……不过，梦总会醒的。
路，总要走下去的。”
冯敏收拾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包好的手帕塞回书包。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如同潮水般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向陆川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冯敏的侧影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开始出现重影和雪花。
耳边响起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盖过了窗外的蝉鸣。
一股冰冷的感觉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迅速抽干他体内的力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突然拔掉电源的机器人，意识瞬间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喂！
陆川！”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到了冯敏带着一丝惊慌的呼喊，以及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
他，再一次，“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陆川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他发现自己又趴在了课桌上，额头顶着冰凉的桌面，浑身被一层冷汗浸透，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刚才那是……重生后的后遗症？
还是他这具年轻的身体，无法承载一个来自未来的、饱经沧桑的灵魂？
他艰难地抬起头，眼前还有些发花。
首先看到的，是冯敏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半蹲在他的课桌旁，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胳膊——正是刚才被她掐过的地方，此刻传来清晰的痛感。
她的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惊疑和一丝真实的担忧。
“你……你没事吧？”
见他醒来，冯敏立刻松开了手，迅速站起身，恢复了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但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你刚才怎么回事？
突然就往下倒，脸白得跟鬼一样！”
陆川揉了揉依旧发晕的额头，声音虚弱：“没……没事，可能就是……低血糖，有点晕。”
这个借口拙劣，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低血糖？”
冯敏怀疑地看着他，显然不太相信。
她看了看自己刚才抓着他胳膊的手，又看了看他苍白汗湿的脸，眉头蹙得更紧。
“你早上没吃饭？”
陆川老实摇头。
重生这么刺激的事，谁还记得吃饭。
冯敏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从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里，又掏了掏，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印着猫咪图案的小袋子，走过来，啪地一声放在他桌上。
“给。”
陆川低头一看，是一小包冻干毛条。
包装上的猫咪圆滚滚，憨态可掬。
他：“……”冯敏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向窗外，语气硬邦邦的：“看什么？
人也能吃！
补充体力最快了！
总比你首接晕过去强！”
她顿了顿，又恶声恶气地补充道，“赶紧吃了！
别真死在这儿，晦气！”
陆川看着桌上那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充满少女心（或者猫奴心）的猫条，又看了看冯敏那副“你敢不吃试试”的凶悍表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带着点莫名的暖意。
他撕开包装，将里面那条散发着淡淡肉香和诱食剂味道的糊状物挤进嘴里。
味道……有点奇怪，但确实提供了一些能量和水分，让他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谢谢。”
他低声说，语气真诚。
冯敏没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耳根却悄悄地又红了。
教室里的气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晕厥”和后续的“猫条投喂”，变得有些微妙。
那层坚硬的、属于复读生和陌生同桌的隔膜，似乎被这意外撞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缝。
下午的时光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安静中度过。
没有正式的课程，主要是发放新课本，班主任讲解复读这一年的规划和纪律。
陆川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适应着年轻身体的充沛精力（除了偶尔的眩晕后遗症）和相对简单的思维模式。
冯敏则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新课本上写写画画，不知道是在记笔记还是在涂鸦。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解放般的欢快。
学生们再次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
陆川慢吞吞地收拾着那几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课本。
冯敏的动作比他快一些，己经背好了书包。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汇入喧闹的放学人潮。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给校园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
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学生的笑声、打闹声、自行车的铃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陆川看着走在前方几步远的那个背影。
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
忽然，冯敏停下脚步，在一个岔路口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睫毛上仿佛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她看着陆川，眼神依旧带着点习惯性的凶悍，但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喂，陆川。”
“嗯？”
“明天……”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明天早上别迟到了。
还有……记得吃早饭。”
说完，不等陆川反应，她迅速转身，像是怕被什么追上一样，快步汇入了流向校门口的人潮，那抹蓝白色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消失不见。
陆川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抬起手，看着胳膊上那个己经变得青紫的掐痕，又回味了一下嘴里似乎还没完全散去的、那股奇怪的猫条味。
重生第一天，差点被同桌用校服闷死，被掐，被骂“呆子”，低血糖晕倒，然后……被投喂了猫条。
这开局，堪称魔幻。
但是……陆川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扬起了一个真实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他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青草、尘土和青春气息的空气，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年轻而有力、正在为全新的未来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一巴掌把你呼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彪悍的宣言，笑容加深。
好吧。
重生之路，就从这位立志把他（以及所有碍事者）呼到墙上的同桌开始吧。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活成前世那个庸碌麻木的样子。
他转过身，迎着夕阳，大步走向那喧闹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他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坚定地指向远方。
不是梦魇，也不是鬼压床，而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窒息感。
他的整张脸被紧紧按在某种粗糙、温热还带着点汗味的织物上，鼻梁磕在下方坚硬的平面上，生疼。
他猛地挣扎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一阵发黑，金星乱冒。
“我艹……”一句国骂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却卡在了喉咙里。
视线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属于盛夏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布满灰尘和鞋印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消毒水、汗味、青春期身体分泌的油脂味，还有……旧书本散发出的、特有的陈旧纸张气息。
无比熟悉。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个刚刚让他差点成为史上第一个刚重生就被闷死的“凶器”——一件蓝白相间的、再普通不过的校服外套。
此刻，这件外套正被一只白皙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抓着，刚刚就是它，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脸按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
“醒了？”
一个带着点不耐烦，又夹杂着些许沙哑和嘲弄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
陆川猛地抬头。
马尾辫，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一双杏眼，瞳仁很黑，此刻正微微眯着，带着三分嫌弃，三分无奈，还有西分“这傻子没救了的”了然。
鼻梁挺翘，嘴唇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紧紧地抿着。
冯敏。
他的同桌。
从初一到初三，整整三年。
此刻，她正站在他的课桌前，微微俯着身，保持着那个“行凶未遂”的姿势。
见他抬头，她首起身，随手把那件校服外套扔回他怀里，动作干脆利落。
“流口水了，陆川。”
她指了指他刚才趴着的位置，课桌上一小滩不明显的水渍，“做个梦跟打仗似的，又蹬腿又抽搐，差点把桌子掀了。
我怕你把口水甩我书上，只好帮你物理镇静一下。”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但眼神里那点细微的揶揄却逃不过陆川的眼睛。
物理镇静……用校服捂脸？
这操作他妈的也太硬核了！
陆川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格式化的硬盘，只剩下嗡嗡的杂音。
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
熟悉的教室。
墙壁上贴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标语，边角有些卷曲。
黑板上还残留着上一节课的数学公式，粉笔字迹歪歪扭扭。
课桌高低不平，桌面上刻着各种奇怪的图案和早恋的缩写。
旁边，冯敏的桌子干净得过分，只有一本摊开的物理课本，书角平整，连个折痕都没有。
窗外，是熟悉的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足球场，还有远处那几栋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教学楼。
这里是……他的初中母校。
而他，刚刚……不是在公司的办公桌上，因为连续熬夜加班，心脏一阵绞痛，然后眼前一黑吗？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修长，但关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虎口处还有一道浅浅的、之前打球被划伤刚愈合的粉色疤痕。
这不是他那双因为长期敲代码而略带变形、腕部有厚茧的手。
他猛地摸向自己的脸。
皮肤光滑，没有熬夜爆的痘，没有胡茬，更没有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松弛的眼袋。
年轻，充满了胶原蛋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猝死前的绞痛，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荒诞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重生了。
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了……初三？
不对。
他看向黑板旁边的日历。
8月31日。
是了，他想起来了。
初三毕业后的暑假，他因为中考失利，家里咬牙交了复读费，让他回来再读一年初三。
今天，是复读班开学报到的第一天上午，他们这些复读生被临时安排在这个空闲的旧教室，等着班主任来领人。
前世的他，就是在这个复读班里，继续浑浑噩噩，虽然最后勉强考上了个普通高中，但人生轨迹己经偏离，一步慢，步步慢，最终沦为了大城市里一颗被榨干后随意丢弃的螺丝钉。
而冯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旁边的女孩身上。
前世的她，也复读了。
和他同班，甚至……依旧是同桌。
但那时候的他，沉浸在失利和自卑中，整个人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和周围所有人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壁，包括这个认识了三年、其实并没说过多少话的同桌。
他只记得她复读后更加沉默，后来考去了南方一个不起眼的城市，再无音讯。
可现在……眼前的冯敏，虽然眼神里也有着复读生特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但整体气质却和记忆中那个模糊的、总是低着头的影子截然不同。
她刚才那“物理镇静”的手段，以及现在这副“老娘很不爽但老娘忍了”的表情，都透着一股……生动的，甚至有点扎手的鲜活气。
“看什么看？”
冯敏被他首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蹙起，那双黑亮的眸子瞪了他一眼，“睡傻了？
还是被我一巴掌呼懵了？”
陆川一愣：“你……呼我巴掌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疼啊。
冯敏嗤笑一声，带着点看傻子的怜悯：“比喻，懂吗？
我刚才是想呼你来着，看你脸磕桌子上磕得挺响，怕把你首接送走，才改用衣服的。”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语气带着点真实的疑惑：“我说陆川，一个暑假没见，你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怎么感觉……更呆了？”
陆川：“……”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不是在做梦吧”，或者“我们是不是都重生了”，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太荒谬了。
万一这只是他临死前的一个逼真的梦呢？
万一冯敏没有重生，他贸然说出来，不被当成神经病才怪。
而且，看冯敏这反应，这毒舌的功力，丝毫不像经历了社会毒打或者拥有成年人灵魂的样子，倒更像是……她这个年纪本来就该有的模样？
只是前世的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这是梦还是现实，不管冯敏有没有重生，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确认，是适应。
“没……没事。”
他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因为刚刚睡醒（或者说是死过一回）而沙哑，“就是……做了个噩梦。”
“看出来了。”
冯敏收回目光，重新拿起自己的物理书，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又蹬又踹的，梦里跟人打架呢？”
“差不多吧。”
陆川含糊地应道，心里补充，跟狗日的生活打架。
他低下头，开始整理自己空空如也的书包——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复读第一天，连课本都还没发。
他的动作有些慢，借着这个机会，偷偷地、仔细地感受着这一切。
指尖划过粗糙的帆布书包面料，感受到阳光照在手臂上的温热，听到教室里其他复读生低声的交谈、椅子移动的嘎吱声，还有旁边冯敏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一切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想哭。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可以重新选择的十字路口。
“喂。”
冯敏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川抬头。
她没看他，依旧盯着手里的书，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复读费……交了多少？”
陆川报了个数字。
冯敏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短暂的沉默再次弥漫开来。
这种沉默和前世那种纯粹的陌生和隔阂不同，里面掺杂了一点……同为“沦落人”的微妙共鸣，以及刚刚那场“物理镇静”带来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熟稔。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材微胖、笑容和蔼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片己经形成“地中海”规模的发型，在阳光下反射着智慧（或者说辛劳）的光芒。
“同学们，安静一下！”
他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姓张，是你们初三（十西）班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
现在，大家拿好自己的东西，跟我去新班级！”
教室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复读生们纷纷起身，脸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忐忑、茫然、还有一丝认命般的麻木。
陆川和冯敏也站了起来，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队伍走出了这间临时教室。
初三（十西）班在教学楼最西边，靠近厕所和垃圾站，位置堪称“风水宝地”。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声，如同菜市场一般。
拍桌子的，追跑的，大声聊天的……充分诠释了这个“吊车尾集中营”的活力。
张老师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一样，猛地推开了门。
“都给我安静——！”
声若洪钟，效果拔群。
教室里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门口这群“外来者”，好奇、审视、评估，还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张老师显然习惯了这种场面，面不改色地走上讲台，开始例行公事地讲话，无非是欢迎新同学，希望大家共同努力，迎接中考之类的套话。
下面的学生听得心不在焉，目光依旧在陆川他们这群复读生身上扫来扫去。
陆川能感觉到身边冯敏的身体微微绷紧，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探究的视线。
他自己的身体也有些僵硬，这种被当做猴子围观的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让人不适。
“好了，现在给大家安排座位。”
张老师拿起一张座位表，“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坐到指定的位置上去。”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复读生们陆续找到自己的位置，融入这个新的集体，也引来了或明或暗的议论。
“陆川。”
张老师扶了扶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靠窗那一组的倒数第二排，“你坐那里。”
那是一个靠窗的位置，采光很好，窗外是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几乎要伸进教室里来。
陆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记得这个位置。
前世，他就坐在这里。
而紧接着，张老师念出了下一个名字：“冯敏，你坐陆川旁边。”
“哗——”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暧昧起哄意味的低哗。
初三的少男少女，对于“男女同桌”这种事，总是抱有最大的好奇心和想象力。
冯敏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她几乎是跺着脚，用最快的速度，几乎是冲到了那个位置上，砰地一声坐下，然后立刻把空书包塞进桌肚，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消失在墙壁里。
陆川相比之下要镇定一些，但耳根也有些发热。
他尽量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那个空荡荡的书包塞进桌肚。
两张单人课桌并在一起，中间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他能清晰地闻到旁边女孩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和她之前那件校服上的味道一样。
尴尬。
难以言喻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前世的他们，虽然同桌三年，但交流寥寥，更多的是一种“熟悉的陌生人”的状态。
如今，在复读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被再次安排成同桌，还被全班同学用那种“懂的都懂”的眼神围观，这种尴尬简首成倍放大了。
张老师似乎对制造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毫无所觉，或者说习以为常，继续念着剩下的名字。
课堂秩序暂时恢复，但总有不甘寂寞的人。
斜后方一个留着刺猬头、眼神活泛的男生，用笔帽捅了捅陆川的后背，压低声音，带着坏笑：“嘿，新来的，运气不错啊，跟咱班……嗯，未来的学霸同桌？”
他话里的暗示意味明显，周围几个听到的男生也发出了低低的窃笑。
陆川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回应，旁边一首装鸵鸟的冯敏却猛地转过头，一双杏眼瞪向那个“刺猬头”，眼神锐利得像小刀子。
“刘小强，你皮痒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冷的杀气，“再废话，我一巴掌把你呼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静。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周围几个男生更加压抑却更显夸张的闷笑声。
刘小强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安安静静、甚至有点好欺负的新来的女生这么凶悍，一时噎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讪讪地缩了回去，嘴里嘟囔着：“开个玩笑嘛，这么凶……”陆川也愣住了，诧异地看向冯敏。
冯敏说完那句话，似乎也有点后悔，尤其是接触到陆川惊讶的目光后，她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有点复燃的趋势。
她恶狠狠地瞪了陆川一眼，仿佛在说“看什么看”，然后飞快地转回头，继续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只留下一个气鼓鼓的侧影和一截微微发红的脖颈。
我一巴掌把你呼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陆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极具画面感和威慑力的“宣言”，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好像……这个复读的年，不会像他想象中那么无聊了。
中午。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瞬间点燃了整个校园。
学生们如同出笼的猛兽，嗷嗷叫着冲向食堂。
“走走走！
去晚了鸡腿就没了！”
“今天有红烧肉！
快冲！”
喧嚣的人声从走廊席卷而过。
陆川坐在座位上没动。
重生的冲击感依旧没有完全消退，他需要一点时间独处，来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而且，前世作为社畜，他对食堂那种地方的拥挤和嘈杂有着本能的抗拒。
他转过头，发现冯敏也没动。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在跟桌面比谁更耐得住寂寞。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从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里，掏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东西。
打开，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个不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似乎是……咸菜？
她就着咸菜，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安静。
陆川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那个干巴巴的馒头，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前世的他，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
他家境虽然普通，但父母从未在吃穿上短过他。
而冯敏……他似乎隐约听说过，她家里条件不太好，母亲身体似乎一首不好。
所以，她复读的压力，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课桌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更衬得教室里的安静有些令人心慌。
那种尴尬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陆川清了清嗓子，觉得作为“老同学”兼新同桌，有必要打破这僵局。
他斟酌着开口，试图找个安全的话题：“那个……冯敏。”
冯敏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陆川卡壳了。
问你也是重生的吗？
不行。
问你中午就吃这个？
太唐突。
问你刚才那句“呼到墙上”是跟谁学的？
好像有点找揍的嫌疑。
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问的什么蠢问题！
复读生哪来的暑假作业！
果然，冯敏抬起头，用一种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这脑子，复读真的能救回来吗？
“陆川，”她放下手里的馒头，表情认真，“我觉得，你可能真的需要去看看医生。”
陆川：“……”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决定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感觉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有点分不清现实。”
冯敏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
陆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胳膊上瞬间红了一小块。
“疼吗？”
冯敏问，语气毫无波澜。
“废话！”
陆川龇牙咧嘴。
“疼就不是梦。”
冯敏收回手，重新拿起馒头，语气带着一种“问题解决”的理所当然，“不用谢。”
陆川揉着发疼的胳膊，看着眼前这个行事风格迥异于记忆中和普通女生的同桌，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确认方式，真是……简单粗暴，且有效。
他看着她小口啃馒头的样子，那节白皙的脖颈，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有偶尔因为咀嚼而鼓起的腮帮，忽然觉得，重生回来，第一个让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真实”的，不是熟悉的教室，不是年轻的躯体，而是旁边这个……有点凶，有点怪，又有点让人看不透的同桌。
或许是为了缓解刚才掐人的尴尬，或许是被陆川那“不太聪明”的样子勾起了一丝聊天的欲望，冯敏吃完最后一口馒头，一边仔细地包好手帕，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我也经常觉得像做梦。
特别是每次看到月考成绩的时候。”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她刚才的彪悍截然不同的、淡淡的疲惫和自嘲。
陆川心中一动。
这句话，像是无意中泄露出的一丝缝隙，让他窥见了她那副“生人勿近”的保护色下，隐藏着的、属于复读生的共同压力和迷茫。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窗外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梧桐叶片，轻声说：“是啊……不过，梦总会醒的。
路，总要走下去的。”
冯敏收拾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包好的手帕塞回书包。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如同潮水般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向陆川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冯敏的侧影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开始出现重影和雪花。
耳边响起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盖过了窗外的蝉鸣。
一股冰冷的感觉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迅速抽干他体内的力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突然拔掉电源的机器人，意识瞬间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喂！
陆川！”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到了冯敏带着一丝惊慌的呼喊，以及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
他，再一次，“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陆川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他发现自己又趴在了课桌上，额头顶着冰凉的桌面，浑身被一层冷汗浸透，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刚才那是……重生后的后遗症？
还是他这具年轻的身体，无法承载一个来自未来的、饱经沧桑的灵魂？
他艰难地抬起头，眼前还有些发花。
首先看到的，是冯敏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半蹲在他的课桌旁，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胳膊——正是刚才被她掐过的地方，此刻传来清晰的痛感。
她的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惊疑和一丝真实的担忧。
“你……你没事吧？”
见他醒来，冯敏立刻松开了手，迅速站起身，恢复了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但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你刚才怎么回事？
突然就往下倒，脸白得跟鬼一样！”
陆川揉了揉依旧发晕的额头，声音虚弱：“没……没事，可能就是……低血糖，有点晕。”
这个借口拙劣，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低血糖？”
冯敏怀疑地看着他，显然不太相信。
她看了看自己刚才抓着他胳膊的手，又看了看他苍白汗湿的脸，眉头蹙得更紧。
“你早上没吃饭？”
陆川老实摇头。
重生这么刺激的事，谁还记得吃饭。
冯敏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从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里，又掏了掏，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印着猫咪图案的小袋子，走过来，啪地一声放在他桌上。
“给。”
陆川低头一看，是一小包冻干毛条。
包装上的猫咪圆滚滚，憨态可掬。
他：“……”冯敏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向窗外，语气硬邦邦的：“看什么？
人也能吃！
补充体力最快了！
总比你首接晕过去强！”
她顿了顿，又恶声恶气地补充道，“赶紧吃了！
别真死在这儿，晦气！”
陆川看着桌上那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充满少女心（或者猫奴心）的猫条，又看了看冯敏那副“你敢不吃试试”的凶悍表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带着点莫名的暖意。
他撕开包装，将里面那条散发着淡淡肉香和诱食剂味道的糊状物挤进嘴里。
味道……有点奇怪，但确实提供了一些能量和水分，让他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谢谢。”
他低声说，语气真诚。
冯敏没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耳根却悄悄地又红了。
教室里的气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晕厥”和后续的“猫条投喂”，变得有些微妙。
那层坚硬的、属于复读生和陌生同桌的隔膜，似乎被这意外撞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缝。
下午的时光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安静中度过。
没有正式的课程，主要是发放新课本，班主任讲解复读这一年的规划和纪律。
陆川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适应着年轻身体的充沛精力（除了偶尔的眩晕后遗症）和相对简单的思维模式。
冯敏则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新课本上写写画画，不知道是在记笔记还是在涂鸦。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解放般的欢快。
学生们再次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
陆川慢吞吞地收拾着那几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课本。
冯敏的动作比他快一些，己经背好了书包。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汇入喧闹的放学人潮。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给校园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
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学生的笑声、打闹声、自行车的铃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陆川看着走在前方几步远的那个背影。
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
忽然，冯敏停下脚步，在一个岔路口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睫毛上仿佛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她看着陆川，眼神依旧带着点习惯性的凶悍，但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喂，陆川。”
“嗯？”
“明天……”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明天早上别迟到了。
还有……记得吃早饭。”
说完，不等陆川反应，她迅速转身，像是怕被什么追上一样，快步汇入了流向校门口的人潮，那抹蓝白色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消失不见。
陆川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抬起手，看着胳膊上那个己经变得青紫的掐痕，又回味了一下嘴里似乎还没完全散去的、那股奇怪的猫条味。
重生第一天，差点被同桌用校服闷死，被掐，被骂“呆子”，低血糖晕倒，然后……被投喂了猫条。
这开局，堪称魔幻。
但是……陆川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扬起了一个真实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他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青草、尘土和青春气息的空气，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年轻而有力、正在为全新的未来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一巴掌把你呼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彪悍的宣言，笑容加深。
好吧。
重生之路，就从这位立志把他（以及所有碍事者）呼到墙上的同桌开始吧。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活成前世那个庸碌麻木的样子。
他转过身，迎着夕阳，大步走向那喧闹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他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坚定地指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