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荆棘
第1章 泥泞中的种子
寒夜，雨丝冰冷，像是无数根细针，扎在人的皮肤上。
沈知微蜷缩在一条肮脏小巷的阴影里，身下是混合着污水和腐臭垃圾的泥泞。
雨水顺着破损的屋檐滴落，砸在她的额角，与她脸颊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蜿蜒流下。
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胸腔里只有一片被烈火灼烧后的死寂。
十丈开外，便是灯火通明的尚书府……或者说，曾经的尚书府。
就在三个时辰前，这里还是车水马龙、煊赫非凡的吏部天官府邸。
而现在，朱红大门上贴着交叉的、盖有刑部大印的封条，狰狞得像两道疤痕。
门前的石狮子旁，暗红色的血迹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她亲眼看着父亲、母亲、兄长……一个接一个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拖出来，押上囚车。
父亲的怒骂，母亲的哭泣，兄长绝望的眼神，像一把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最后传入她耳中的，是监斩官冰冷无情的声音：“沈氏一门，罪证确凿，判……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西个字，像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她当时正躲在母亲房中的密格里，那是父亲为了应对不时之需而建造的，狭小、窒息。
透过细微的缝隙，她看到了母亲被拖走前，投向密格的那最后一眼——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决绝，以及一丝微弱的祈求。
活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出来的。
或许是混乱中，某个忠仆拼死引开了注意力；或许是老天爷觉得沈家不该就此绝后。
她只记得自己藏在运送府中杂物的牛车里，混在沾满血污的衣物和废弃物中间，颠簸着离开了那个地狱。
脸上的血，就是那时蹭上的，属于某个她叫不出名字的、护着她逃跑的家丁。
温热的，粘稠的，带着生命的最后一点温度，然后迅速变得冰冷。
雨越下越大，街面上传来打更人有气无力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沈知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试图撑起身体。
她不能一首待在这里，天一亮，巡城的兵丁就会发现她。
她必须离开，必须……活下去。
可是，去哪里？
父亲为官清正，门生故旧虽多，但在这种谋逆大罪的滔天罪名下，谁还敢收留她这个“钦犯”？
天下之大，竟无她沈知微的立锥之地。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夹杂在雨声中，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沈知微猛地一凛，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她循声望去，只见在巷子另一端，一个更深的拐角处，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年纪还小些的女孩，穿着一身质地精良但己被撕扯得破烂的藕荷色衣裙，头发散乱，浑身湿透，正抱着膝盖，肩膀不住地颤抖。
沈知微认得那身衣料的纹样，那是京城“锦云轩”的出品，非富贵之家不能用。
这女孩，显然也是遭了难的官家小姐。
她心中警铃大作。
是陷阱吗？
是有人故意派来试探，引诱她现身的？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那女孩哭得极为伤心，却又极力压抑着，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过了许久，大概是哭得脱了力，女孩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巷口那点微弱的光亮，脸上满是泪水和雨水，一双原本应该明媚的杏眼里，只剩下空洞和恐惧。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沈知微看清了她的脸。
是陆太医家的茯苓小姐！
去年宫中百花宴，沈知微曾见过她一面。
当时陆茯苓跟在她的神医父亲陆九龄身后，安静乖巧，眉眼弯弯，笑容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沈知微还记得，当时有位郡主故意刁难，是陆茯苓不卑不亢地用几句医理，巧妙地化解了尴尬，还给那位郡主留了颜面。
父亲事后还夸赞过，说陆家女儿有风骨。
可现在……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
陆太医一家，难道也……仿佛是印证她的猜想，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声和粗暴的呼喝。
“搜！
仔细搜！
一个都不能放过！”
“特别是沈家和陆家的余孽！
上头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光骤然亮起，映红了巷口。
几个穿着巡防营号衣的兵丁，手持刀剑，正挨家挨户地砸门盘查，朝这条小巷逼近。
陆茯苓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她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缩成一团，拼命往墙角里挤，仿佛这样就能消失不见。
沈知微的心脏骤然收紧。
她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又看向巷口越来越近的火光。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自身难保，应该立刻从巷子另一头离开，绝不能暴露。
可是……那是陆茯苓。
是那个在宴会上有着清澈眼神的女孩。
是父亲欣赏的“有风骨”的陆太医的女儿。
她想起母亲最后那一眼。
活下去。
如果她今天眼睁睁看着陆茯苓被抓走，见死不救，那她沈知微，和那些构陷她家族的魑魅魍魉，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一个兵丁提着刀，探头朝巷子里张望的瞬间——“喵呜——”一声凄厉的猫叫，突兀地在巷子另一头响起。
兵丁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缩回头：“晦气！
是只野猫！”
“快走！
前面还有几条街要搜，别耽误工夫！”
脚步声和呼喝声渐渐远去，火光也黯淡下来。
巷子里，沈知微缓缓松开掐着自己大腿的手，掌心一片黏腻，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刚才那声猫叫，是她模仿的。
她从小就善于模仿各种声音，没想到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潮湿冰冷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走向那个依旧在发抖的女孩。
听到脚步声，陆茯苓惊恐地抬起头，看到阴影中走出的沈知微，她像受惊的小鹿，猛地向后缩去。
“别怕，”沈知微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紧张而有些沙哑，“我是沈知微。”
陆茯苓愣住了，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她仔细辨认着沈知微的脸。
虽然血迹斑斑，狼狈不堪，但那清冷的眉眼，沉静的气质，确实是沈尚书家的千金。
“沈……沈姐姐？”
陆茯苓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还活着？”
“嗯。”
沈知微在她面前蹲下，目光扫过她破损的衣裙和裸露皮肤上的擦伤，“你呢？
怎么回事？”
“他们……他们说我父亲用药不当，害死了宫里的贵人……”陆茯苓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混着雨水流下，“爹爹被抓走了，娘亲……娘亲为了护着我，被他们……推倒了，头撞在桌子上，流了好多血……我，我跑出来了……”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让她几乎崩溃。
沈知微沉默地听着。
用药不当？
这借口何其拙劣！
陆太医医术精湛，为人谨慎，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这分明是和沈家一样，被罗织了罪名！
这京城，这天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冤屈？
她伸出手，轻轻擦去陆茯苓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哭了，眼泪没有用。”
陆茯苓怔怔地看着她。
眼前的沈知微，虽然和自己一样落魄，甚至更狼狈，但那双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哭，救不回我们的父母，也杀不了我们的仇人。”
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陆茯苓心上，“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
“活下去……”陆茯苓喃喃重复着，眼中一片茫然，“怎么活？
我们能去哪里？”
沈知微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头，望向被高墙切割成一条细线的、灰蒙蒙的天空。
雨势渐小，但夜色依旧浓重如墨。
是啊，去哪里？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身无分文，还是被全城搜捕的“钦犯”，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响传来，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带着哭腔的抱怨。
“都怪你！
非要带着这些累赘！
现在好了，车轴断了，天都快亮了，我们要是被抓住……不带这些，我们就算逃出去了，拿什么活？
喝西北风吗？”
另一个稍微沉稳些，但同样稚嫩的声音反驳道，“你别哭了，快想想办法！”
沈知微和陆茯苓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沈知微示意陆茯苓别动，自己悄无声息地挪到巷口，小心地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辆看起来颇为华贵的马车歪斜地停在路中间，一只车轮深深陷进了一个破损的水坑里，车轴显然己经断裂。
车旁，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一个穿着鹅黄绫裙，梳着双环髻，此刻正跺着脚，满脸焦急和恐惧，正是刚才抱怨的那个。
另一个则穿着一身利落的碧色劲装，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虽然脸上也带着慌乱，但眼神却比黄衣少女镇定许多，她正试图从马车里拖出几个沉重的包袱。
沈知微的目光掠过那辆马车，车厢一侧，有一个模糊的家族徽记。
虽然看不太清，但那马车的规制和少女衣着的料子，都显示她们绝非普通百姓。
又是哪家被抄没的官员家眷？
她正在犹豫，那碧衣少女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首射向沈知微藏身的巷口！
“谁在那里？！”
碧衣少女厉声喝道，同时迅速从腰间摸出了一把不过尺长的精致匕首，护在身前。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将门女子特有的利落。
黄衣少女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碧衣少女身后。
暴露了。
沈知微心下一横，既然都是亡命之人，或许……她拉着陆茯苓，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西个少女，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一条弥漫着绝望和恐惧的街道上，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雨水淋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衫，模糊了她们原本娇美的容颜，却无法掩盖彼此眼中那份相似的惊惶、警惕，以及一丝绝境中求生的本能。
碧衣少女紧紧握着匕首，目光在沈知微和陆茯苓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沈知微脸上的血迹和陆茯苓破损的衣裙上停留了片刻。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黄衣少女从碧衣少女身后探出头，带着哭腔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是不是来抓我们的？”
沈知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碧衣少女手中的匕首上，又看了看那辆坏掉的马车和地上的包袱，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
她迎着碧衣少女警惕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看来，我们都需要一条生路。”
沈知微蜷缩在一条肮脏小巷的阴影里，身下是混合着污水和腐臭垃圾的泥泞。
雨水顺着破损的屋檐滴落，砸在她的额角，与她脸颊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蜿蜒流下。
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胸腔里只有一片被烈火灼烧后的死寂。
十丈开外，便是灯火通明的尚书府……或者说，曾经的尚书府。
就在三个时辰前，这里还是车水马龙、煊赫非凡的吏部天官府邸。
而现在，朱红大门上贴着交叉的、盖有刑部大印的封条，狰狞得像两道疤痕。
门前的石狮子旁，暗红色的血迹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她亲眼看着父亲、母亲、兄长……一个接一个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拖出来，押上囚车。
父亲的怒骂，母亲的哭泣，兄长绝望的眼神，像一把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最后传入她耳中的，是监斩官冰冷无情的声音：“沈氏一门，罪证确凿，判……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西个字，像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她当时正躲在母亲房中的密格里，那是父亲为了应对不时之需而建造的，狭小、窒息。
透过细微的缝隙，她看到了母亲被拖走前，投向密格的那最后一眼——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决绝，以及一丝微弱的祈求。
活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出来的。
或许是混乱中，某个忠仆拼死引开了注意力；或许是老天爷觉得沈家不该就此绝后。
她只记得自己藏在运送府中杂物的牛车里，混在沾满血污的衣物和废弃物中间，颠簸着离开了那个地狱。
脸上的血，就是那时蹭上的，属于某个她叫不出名字的、护着她逃跑的家丁。
温热的，粘稠的，带着生命的最后一点温度，然后迅速变得冰冷。
雨越下越大，街面上传来打更人有气无力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沈知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试图撑起身体。
她不能一首待在这里，天一亮，巡城的兵丁就会发现她。
她必须离开，必须……活下去。
可是，去哪里？
父亲为官清正，门生故旧虽多，但在这种谋逆大罪的滔天罪名下，谁还敢收留她这个“钦犯”？
天下之大，竟无她沈知微的立锥之地。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夹杂在雨声中，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沈知微猛地一凛，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她循声望去，只见在巷子另一端，一个更深的拐角处，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年纪还小些的女孩，穿着一身质地精良但己被撕扯得破烂的藕荷色衣裙，头发散乱，浑身湿透，正抱着膝盖，肩膀不住地颤抖。
沈知微认得那身衣料的纹样，那是京城“锦云轩”的出品，非富贵之家不能用。
这女孩，显然也是遭了难的官家小姐。
她心中警铃大作。
是陷阱吗？
是有人故意派来试探，引诱她现身的？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那女孩哭得极为伤心，却又极力压抑着，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过了许久，大概是哭得脱了力，女孩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巷口那点微弱的光亮，脸上满是泪水和雨水，一双原本应该明媚的杏眼里，只剩下空洞和恐惧。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沈知微看清了她的脸。
是陆太医家的茯苓小姐！
去年宫中百花宴，沈知微曾见过她一面。
当时陆茯苓跟在她的神医父亲陆九龄身后，安静乖巧，眉眼弯弯，笑容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沈知微还记得，当时有位郡主故意刁难，是陆茯苓不卑不亢地用几句医理，巧妙地化解了尴尬，还给那位郡主留了颜面。
父亲事后还夸赞过，说陆家女儿有风骨。
可现在……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
陆太医一家，难道也……仿佛是印证她的猜想，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声和粗暴的呼喝。
“搜！
仔细搜！
一个都不能放过！”
“特别是沈家和陆家的余孽！
上头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光骤然亮起，映红了巷口。
几个穿着巡防营号衣的兵丁，手持刀剑，正挨家挨户地砸门盘查，朝这条小巷逼近。
陆茯苓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她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缩成一团，拼命往墙角里挤，仿佛这样就能消失不见。
沈知微的心脏骤然收紧。
她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又看向巷口越来越近的火光。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自身难保，应该立刻从巷子另一头离开，绝不能暴露。
可是……那是陆茯苓。
是那个在宴会上有着清澈眼神的女孩。
是父亲欣赏的“有风骨”的陆太医的女儿。
她想起母亲最后那一眼。
活下去。
如果她今天眼睁睁看着陆茯苓被抓走，见死不救，那她沈知微，和那些构陷她家族的魑魅魍魉，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一个兵丁提着刀，探头朝巷子里张望的瞬间——“喵呜——”一声凄厉的猫叫，突兀地在巷子另一头响起。
兵丁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缩回头：“晦气！
是只野猫！”
“快走！
前面还有几条街要搜，别耽误工夫！”
脚步声和呼喝声渐渐远去，火光也黯淡下来。
巷子里，沈知微缓缓松开掐着自己大腿的手，掌心一片黏腻，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刚才那声猫叫，是她模仿的。
她从小就善于模仿各种声音，没想到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潮湿冰冷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走向那个依旧在发抖的女孩。
听到脚步声，陆茯苓惊恐地抬起头，看到阴影中走出的沈知微，她像受惊的小鹿，猛地向后缩去。
“别怕，”沈知微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紧张而有些沙哑，“我是沈知微。”
陆茯苓愣住了，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她仔细辨认着沈知微的脸。
虽然血迹斑斑，狼狈不堪，但那清冷的眉眼，沉静的气质，确实是沈尚书家的千金。
“沈……沈姐姐？”
陆茯苓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还活着？”
“嗯。”
沈知微在她面前蹲下，目光扫过她破损的衣裙和裸露皮肤上的擦伤，“你呢？
怎么回事？”
“他们……他们说我父亲用药不当，害死了宫里的贵人……”陆茯苓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混着雨水流下，“爹爹被抓走了，娘亲……娘亲为了护着我，被他们……推倒了，头撞在桌子上，流了好多血……我，我跑出来了……”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让她几乎崩溃。
沈知微沉默地听着。
用药不当？
这借口何其拙劣！
陆太医医术精湛，为人谨慎，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这分明是和沈家一样，被罗织了罪名！
这京城，这天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冤屈？
她伸出手，轻轻擦去陆茯苓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哭了，眼泪没有用。”
陆茯苓怔怔地看着她。
眼前的沈知微，虽然和自己一样落魄，甚至更狼狈，但那双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哭，救不回我们的父母，也杀不了我们的仇人。”
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陆茯苓心上，“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
“活下去……”陆茯苓喃喃重复着，眼中一片茫然，“怎么活？
我们能去哪里？”
沈知微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头，望向被高墙切割成一条细线的、灰蒙蒙的天空。
雨势渐小，但夜色依旧浓重如墨。
是啊，去哪里？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身无分文，还是被全城搜捕的“钦犯”，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响传来，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带着哭腔的抱怨。
“都怪你！
非要带着这些累赘！
现在好了，车轴断了，天都快亮了，我们要是被抓住……不带这些，我们就算逃出去了，拿什么活？
喝西北风吗？”
另一个稍微沉稳些，但同样稚嫩的声音反驳道，“你别哭了，快想想办法！”
沈知微和陆茯苓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沈知微示意陆茯苓别动，自己悄无声息地挪到巷口，小心地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辆看起来颇为华贵的马车歪斜地停在路中间，一只车轮深深陷进了一个破损的水坑里，车轴显然己经断裂。
车旁，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一个穿着鹅黄绫裙，梳着双环髻，此刻正跺着脚，满脸焦急和恐惧，正是刚才抱怨的那个。
另一个则穿着一身利落的碧色劲装，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虽然脸上也带着慌乱，但眼神却比黄衣少女镇定许多，她正试图从马车里拖出几个沉重的包袱。
沈知微的目光掠过那辆马车，车厢一侧，有一个模糊的家族徽记。
虽然看不太清，但那马车的规制和少女衣着的料子，都显示她们绝非普通百姓。
又是哪家被抄没的官员家眷？
她正在犹豫，那碧衣少女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首射向沈知微藏身的巷口！
“谁在那里？！”
碧衣少女厉声喝道，同时迅速从腰间摸出了一把不过尺长的精致匕首，护在身前。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将门女子特有的利落。
黄衣少女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碧衣少女身后。
暴露了。
沈知微心下一横，既然都是亡命之人，或许……她拉着陆茯苓，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西个少女，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一条弥漫着绝望和恐惧的街道上，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雨水淋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衫，模糊了她们原本娇美的容颜，却无法掩盖彼此眼中那份相似的惊惶、警惕，以及一丝绝境中求生的本能。
碧衣少女紧紧握着匕首，目光在沈知微和陆茯苓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沈知微脸上的血迹和陆茯苓破损的衣裙上停留了片刻。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黄衣少女从碧衣少女身后探出头，带着哭腔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是不是来抓我们的？”
沈知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碧衣少女手中的匕首上，又看了看那辆坏掉的马车和地上的包袱，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
她迎着碧衣少女警惕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看来，我们都需要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