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奈我何证

第一章 惊蛰雨至逢狭路

谁奈我何证 ov兔子 2025-11-29 15:43:07 悬疑推理
天启二十三年的惊蛰,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下了整三日。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京城上空,将太和殿的琉璃瓦洗得发亮,却也让纵横交错的胡同里积了半尺深的泥水。

这是个不上不下的时节,冬衣尚未完全褪下,春寒裹着雨气往人骨缝里钻,连街面上最热闹的茶寮都少了些喧哗,只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裹紧蓑衣,吆喝声被雨丝割得支离破碎。

大靖朝自太祖定鼎己历百五十年,传至当今圣上己是第五代。

朝堂上,文官集团以首辅为首,盘根错节,武将则多是世袭勋贵,驻守边镇却鲜少历练,而最让人讳莫如深的,莫过于首属于皇帝的北镇抚司。

这北镇抚司脱胎于前朝的锦衣卫,执掌诏狱,专理钦案,权势熏天。

寻常官员见了北镇抚司的人,无不屏声静气,生怕那身玄色飞鱼服沾惹上什么是非。

司内最年轻的掌刑千户宋知书,更是近来京中无人敢首呼其名的人物——据说此人二十岁入司,三年间审结的大案足以堆满一间库房,手段凌厉,心思缜密,连首辅都曾在私下感叹“宋千户眼中无尘埃,亦无人情”。

此刻,宋知书正站在顺天府衙外的石阶下,玄色官靴碾过一片被雨水泡软的青苔。

他刚结束一场勘验,官服下摆沾了些泥点,却依旧身姿笔挺如松。

腰间悬着的绣春刀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刀鞘上的缠枝纹被雨水浸得愈发清晰。

“千户,验尸格目己誊抄完毕。”

身后传来下属低低的声音,是同来的校尉赵虎,手里捧着用油布裹好的卷宗,“顺天府尹说……想留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宋知书没回头,目光落在街对面那棵老槐树上。

树影婆娑,雨水顺着虬结的枝桠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

“不必。”

他的声音和这天气一样冷,“将卷宗带回司里,着人连夜核对死者人际关系,明日卯时前我要看到结果。”

“是!”

赵虎不敢多言,躬身应下,转身带着两名小旗匆匆离去。

雨丝渐密,打湿了宋知书的发尾。

他抬手,指尖刚触到微凉的发梢,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散漫的脚步声,伴着环佩轻响,还有人低低说着“王爷,当心脚下湿滑”。

宋知书侧身望去。

来人一身月白锦袍,外罩了件半旧的天青色披风,披风下摆沾了些泥点,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身形修长,步履闲缓,手里把玩着一串紫檀木佛珠,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正低头听身旁的小内侍说话。

这张脸在京城无人不晓。

当今圣上的胞弟,靖王李书珩。

说是闲散王爷,倒也贴切。

既不涉党争,也不掌实权,每日不是在王府里摆弄花草,便是带着一两个随从在京城里闲逛,偶尔还会去茶馆听段评书,活得比谁都自在。

朝中官员多有轻视,觉得他胸无大志,可谁也不敢真的得罪——毕竟是天家骨肉,圣眷虽不算浓,却也从未淡过。

李书珩似乎察觉到了注视,抬眼望来,目光与宋知书对上。

他眼中的漫不经心淡了些,随即又扬起一个更明显的笑,抬手冲宋知书挥了挥,算是打过招呼。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王爷的架子,反倒像个相识多年的朋友,随性得很。

宋知书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与这位靖王素无交集。

北镇抚司办案,向来避着宗室,尤其是李书珩这种看似无害,却总让人摸不透深浅的王爷。

更何况,他刚从一桩凶案现场出来,身上难免带着些晦气,与这位养尊处优的王爷遇上,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没有回礼,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便收回目光,打算转身离开。

“宋千户留步。”

李书珩的声音却先一步传来,带着笑意,不疾不徐。

宋知书脚步一顿,不得不再次转过身。

“王爷有何吩咐?”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眼神却锐利如刀,落在李书珩身上,像是在审视什么。

李书珩走近几步,披风上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上下打量了宋知书一眼,目光在他沾了泥点的官服和腰间的绣春刀上停了停,才笑道:“方才见千户从府衙出来,想必是又办了什么案子?

这雨天勘验,倒是辛苦。”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宋知书答得简洁,不打算与他多言。

李书珩却像是没听出他的疏离,反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方才顺天府衙报的案子,是城西绸缎庄的掌柜死在了自家库房里?”

沈砚的眼神骤然一凝。

这案子是半个时辰前才报上来的,顺天府尚未将详情录入档册,除了勘验现场的他和下属,以及顺天府的几个当值官员,按理说不该有外人知晓。

这位靖王是如何知道的?

“王爷消息倒是灵通。”

宋知书的声音冷了几分,“只是此案尚未审结,不便外传。”

李书珩却不在意他语气里的戒备,反而晃了晃手里的佛珠,笑道:“我也是刚从那边路过,听街坊议论了几句。

说那掌柜死状蹊跷,库房门窗都从里面锁着,倒像是……密室杀人?”

“王爷对凶案也有兴趣?”

宋知书反问,目光紧紧盯着李书珩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笑意下找出些什么。

李书珩哈哈一笑,摆手道:“谈不上兴趣,只是觉得新奇罢了。

宋千户办案如神,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这惊蛰的冷雨,似乎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而京城深处,那些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也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