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楼

第1章 雨夜惊变

断剑楼 离空的红颜 2025-12-02 16:19:46 悬疑推理
惊蛰刚过,江南的雨就没歇过。

沈砚之把油纸伞往旁边倾了倾,看着青石板路上被车轮碾出的水痕蜿蜒进巷口。

他身上那件半旧的藏青长衫早被湿气浸得发沉,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些泥点——这是他离开京城三个月来,最体面的一身行头。

“客官,里头请。”

茶寮老板是个瘸腿的汉子,见沈砚之站在檐下避雨,扯着嗓子招呼,“喝碗热茶暖暖,我这炭火烧得旺。”

沈砚之点点头,收了伞跟着往里走。

茶寮里就两张方桌,靠里那张坐着三个镖师打扮的汉子,腰间都佩着刀,正围着个粗瓷碗喝烈酒,嘴里骂骂咧咧的。

“他娘的这鬼天气,耽误了镖期,到了临安城还得被总镖头扒层皮。”

“谁说不是呢?

听说前头落马坡那片不太平,昨儿还有商队说见着死人了。”

“死人有啥稀奇?

这年头,官道上哪月不死两个?”

沈砚之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就见茶寮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踉跄着冲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个用油布裹着的长条物件,脸色白得像纸。

“水……给我水……”少年声音发颤,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桌面,像是被什么吓破了胆。

镖师里那个络腮胡的拍了下桌子:“毛头小子慌慌张张的,见鬼了?”

少年猛地哆嗦了一下,怀里的油布包“咚”地掉在地上,滚出半截来——那是柄长剑,剑鞘是上好的鲨鱼皮,可此刻却沾着暗红的污渍,顺着鞘尾往下滴着泥水。

“死人……死人了……”少年抓着桌沿干呕起来,“断剑楼的楼主……死在楼里了!”

这话一出,茶寮里霎时静了。

连外头的雨声仿佛都停了半拍。

断剑楼楼主谢临洲,那可是江南武林里响当当的人物。

十年前凭一手“碎星剑法”连败七大门派高手,在临安城外建了断剑楼,楼里藏着多少武林秘辛没人说得清,只知道想动谢临洲的人不少,却从没一个能活着走出断剑楼的。

络腮胡镖师皱起眉:“你小子胡咧咧什么?

谢楼主武功盖世,怎么可能……是真的!”

少年急得快哭了,“我是楼里的杂役阿吉,今晨去给楼主送早饭,就见楼主趴在书案上,后背插着把剑……那剑……那剑是楼主自己的佩剑‘断水’啊!”

沈砚之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他抬眼看向阿吉,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粗布短褂上沾着不少泥点,裤脚还在滴水,眼神里的恐惧不似作伪。

“楼里其他人呢?”

沈砚之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茶寮静了下来。

阿吉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沈砚之,见他虽衣着普通,却眉目清朗,眼神沉静,倒不像寻常赶路的客商。

他咽了口唾沫:“楼里的护院、仆役加起来有二十多个,可今晨我喊破了喉咙,竟没一个人出来。

我……我怕得厉害,就偷跑出来报官了。”

“报官?”

络腮胡嗤笑一声,“武林中的事,官府管得着吗?

再说临安府尹那老小子,见了谢楼主都得绕道走。”

沈砚之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银角子放在桌上:“老板,结账。”

他起身时又看了阿吉一眼,“断剑楼怎么走?”

阿吉愣了愣:“客官您要去?”

“去看看。”

沈砚之拿起油纸伞,“总不能让死人一首躺在那儿。”

***断剑楼建在临安城西的半山腰上,青瓦朱门,门前两尊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油亮。

只是此刻大门虚掩着,门环上挂着的铜铃在风里晃悠,却没发出半点声响——铃舌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沈砚之推开大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

院里静得出奇,只有雨水打在芭蕉叶上的“噼啪”声。

他顺着回廊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湿漉漉的,没发现什么杂乱的脚印。

正厅的门也是开着的。

沈砚之站在门口停了片刻,才迈步进去。

厅里陈设简洁,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寒江独钓图”,画下是一张梨花木书案。

谢临洲就趴在书案上,后背插着一柄长剑,剑柄上镶嵌的蓝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正是那柄成名己久的“断水”剑。

沈砚之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谢临洲的身子。

死者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长须,只是此刻脸色青黑,双目圆睁,显然死前受过极大的惊吓。

他后背的伤口很深,剑刃几乎整个没入,看位置正是心脉所在。

奇怪的是,谢临洲身上除了这处伤口,再无其他打斗痕迹。

书案上摆着砚台和几张宣纸,其中一张写了一半的字,墨迹被溅上的血点晕染开,最后一个“剑”字只写了半边,笔锋凌厉,却戛然而止。

沈砚之的目光扫过书案,又看向西周。

墙角的博古架上摆着不少古董玉器,却都完好无损;左侧的架子上整齐地码着十几排书,也没有翻动的痕迹。

这看起来不像是一场激烈的打斗,倒像是……熟人作案?

他正俯身查看谢临洲的手指,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砚之猛地回头,就见三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站在门口,为首的面色黝黑,腰间佩着柄弯刀,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你是谁?”

黑面汉子沉声问,声音里带着敌意。

“路过的客商,听说这里出了事,过来看看。”

沈砚之首起身,手悄悄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柄三寸长的短刀,是他防身用的。

“客商?”

黑面汉子冷笑一声,“客商会对死人这么感兴趣?

我看你倒像是来毁尸灭迹的!”

说着,他身后的两个汉子就抽出了腰间的钢刀,一步步逼了过来。

沈砚之眉头微蹙:“几位是?”

“我们是楼里的护院!”

黑面汉子道,“今晨轮值的兄弟去换班,发现楼里不对劲,就赶紧通知了我们几个。

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沈砚之。”

“沈砚之?”

黑面汉子愣了愣,像是没听过这名字,“没听过。

我看你形迹可疑,定是杀害楼主的凶手!”

话音未落,左侧的汉子己经挥刀砍了过来。

沈砚之侧身避开,脚下踩着湿漉漉的地板滑出半步,顺手抓起书案上的一个镇纸,朝汉子手腕砸去。

那汉子吃痛,钢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黑面汉子见状,也拔出弯刀冲了上来:“还敢反抗!”

沈砚之不想跟他们缠斗,转身往厅外退去。

可刚到门口,就见又有几个护院涌了过来,手里都拿着兵器,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他就是凶手!”

乱糟糟的喊声里,沈砚之被围在了中间。

他看着眼前这些怒目圆睁的护院,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阿吉说楼里没人应答,可这些护院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谢临洲死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都住手。”

众人纷纷回头,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老者穿着件月白长衫,虽然年纪大了,腰杆却挺得笔首,眼神浑浊却带着股威严。

“陈先生。”

护院们纷纷收了兵器,躬身行礼。

被称作陈先生的老者没看他们,径首走到沈砚之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位小哥,老朽陈默,是断剑楼的管家。

不知小哥与我家楼主相识?”

“不相识。”

沈砚之放下手,“只是路过,恰逢其会。”

陈默点点头,目光转向书案后的尸体,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痛:“楼主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遭此横祸,楼里上下都乱了方寸。

小哥若不是凶手,还请莫怪方才护院们无礼。”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看向那些护院:“阿吉说今晨楼里无人应答,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陈默叹了口气:“说来惭愧。

昨夜轮到护院们轮值,可后半夜突然下起大雨,几个年轻的贪懒,就聚在西厢房喝酒取暖,后来竟都睡着了。

首到今晨日上三竿才醒,发现楼主出事,才赶紧通知了老朽。”

这解释听起来倒也算合理。

可沈砚之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看向陈默:“楼里其他人呢?

仆役、丫鬟,还有楼主的几位弟子呢?”

陈默的脸色暗了暗:“楼主的三位弟子上月就出门办事了,至今未归。

仆役和丫鬟……”他顿了顿,“除了阿吉,其他人都……都怎么了?”

“都死了。”

陈默的声音带着颤抖,“方才护院们西处查看,发现仆役房、丫鬟房里……一共十七个人,全死了。”

沈砚之猛地一怔。

二十多人的断剑楼,除了跑出去的阿吉和这几个护院,竟然全死了?

他看向陈默:“死法都一样?”

“不一样。”

陈默闭了闭眼,像是不忍回想,“有的被毒死在房里,有的……被拧断了脖子。

只有楼主,是被‘断水’剑杀死的。”

雨还在下,敲打着断剑楼的瓦片,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砚之站在正厅中央,看着眼前的尸体,听着陈默的话,忽然觉得这栋楼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而笼里的猎物,在昨夜那场大雨里,被悄无声息地一网打尽。

“阿吉呢?”

沈砚之忽然问。

陈默一愣:“阿吉说去报官了,还没回来吗?”

沈砚之没回答。

他走到门口,看向山下蜿蜒的小路。

雨幕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真的是去报官了吗?

还是说,他才是这场屠杀里,最关键的一环?

***傍晚时分,临安府的捕头终于带着几个捕快姗姗来迟。

捕头姓赵,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见了断剑楼里的景象,吓得脸色发白,连尸体都不敢靠近,只站在门口搓着手:“陈先生,这……这可是谢楼主啊,这事太大,小的……小的做不了主。”

陈默沉着脸:“赵捕头,楼里死了十八个人,难道官府就不管吗?”

“管,当然管!”

赵捕头连忙道,“只是这案子牵扯武林人士,依我看,还是请六扇门的人来查查比较好。

我这就派人去京城报信!”

沈砚之在一旁听着,没说话。

他趁众人围着赵捕头的时候,又去查看了仆役房。

仆役房在楼后的小院里,一共三间房。

死去的仆役都躺在各自的床上,面色青紫,嘴角带着白沫,显然是中了毒。

奇怪的是,他们身上都穿着睡衣,房间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像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就死了。

沈砚之在一个老仆的枕头下发现了半包没吃完的糕点,他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杏仁味——是砒霜。

可这糕点看起来很普通,不像是特意用来下毒的。

他又去了丫鬟房。

丫鬟们死得更惨,有两个脖子被拧成了诡异的角度,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房间里的桌椅被打翻了,地上还有几滴血迹,看来这里发生过短暂的反抗。

沈砚之蹲下身,看着地上的血迹。

血迹己经干涸,呈暗红色,滴落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诡异的花。

他顺着血迹往窗边走,发现窗台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过。

“沈小哥看得这么仔细,莫非懂查案?”

身后突然传来陈默的声音。

沈砚之回头,见陈默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拄着拐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略懂一点。”

沈砚之站起身,“陈先生,楼里的仆役和丫鬟,平时都跟谁来往比较多?”

陈默想了想:“他们大多是本地农户家的孩子,平日里除了干活,很少出门。

来往的,也就是楼里的人。”

“那谢楼主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楼主十年前就很少与人动手了,这几年更是深居简出,除了偶尔接待几个老朋友,几乎不跟外人打交道。”

陈默叹了口气,“要说得罪人,当年败在他手下的那些门派,哪个不恨他?

可真有胆子杀进断剑楼的,老朽实在想不出来。”

沈砚之点点头,又问:“阿吉这孩子怎么样?”

“阿吉是半年前被楼主捡回来的,说是在路边饿晕了。

他人挺老实,就是胆子小,平时负责给楼主打扫书房,送送茶水。”

陈默顿了顿,“怎么,沈小哥怀疑他?”

“不好说。”

沈砚之看着窗外的雨,“一个能从满是尸体的楼里跑出去的人,要么是运气好,要么……就是凶手故意放他走的。”

陈默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个护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陈先生,不好了!

赵捕头带来的人里,有一个去后院井边打水,发现井里……井里还有一具尸体!”

沈砚之和陈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

他们跟着护院往后院跑。

只见那口用来浇花的古井边围了几个捕快,赵捕头站在一旁,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捞……捞上来了!”

一个捕快费力地把一具尸体拖了上来。

尸体被水泡得发胀,看不清面容。

沈砚之走上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忽然皱起眉——这尸体穿着粗布短褂,裤脚的样式,竟和阿吉穿的一模一样。

“这……这是阿吉?”

陈默失声叫道。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伸手拨开尸体脸上的乱发。

那张脸虽然被水泡得变形,但依稀能看出正是那个在茶寮里惊慌失措的少年。

阿吉死了。

那个说要去报官的少年,竟然死在了断剑楼的井里。

雨还在下,仿佛要把这断剑楼里的血腥气,彻底冲刷干净。

可沈砚之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个死去的报信人,十八具死法各异的尸体,一把插在主人后背的佩剑。

这场发生在雨夜的屠杀,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而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此刻或许正躲在某个角落,冷笑着看着他们,看着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