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偏要独宠我,妾身也没招了
第1章
建昭十七年,秋深。
承天门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卯时的晨光中缓缓开启,身着各色补服的文武百官鱼贯而出,结束了今日的早朝。
金砖铺就的御道上,步履匆匆,唯有为首那位身着仙鹤补服、须发半白的老者,步履沉稳依旧,仿佛方才朝堂上关于江南水患的激烈争论,并未在他眉宇间留下半分波澜。他正是当朝首辅,谢观澜。
“谢阁老留步,陛下有请。”
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躬身低语。
谢观澜脚步微顿,花白的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恢复如常。
他颔首,随着内侍转过了回廊,向着深宫内院的御书房行去。
日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幽深的宫道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与御墨交织的沉凝气息。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皇帝萧聿修正伏案批阅奏章,明黄的常服衬得他面色沉静。
太子萧庭琛侍立一旁,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年轻的脸上是超越年龄的沉稳,目光落在父皇的朱批上,专注而内敛。
整个殿内只有朱砂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臣谢观澜,叩见陛下,太子殿下。”
谢观澜一丝不苟地行礼。
“爱卿平身。”
萧聿修放下朱笔,抬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赐座。”
“谢陛下。”
谢观澜谢恩落座,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
萧聿修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语气似闲聊般随意:
“今日朝会,阁老于江南赋税调度之策,深合朕意。江南乃国之粮仓,亦是文萃之地,阁老曾长居江南数年,对此地风物人情,想必感触尤深。”
来了。谢观澜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
“陛下谬赞,臣不过尽臣子本分。江南水土养人,确有其独到之处。”
“嗯,”萧聿修呷了口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旁静立的太子,又落回谢观澜脸上,语气愈发温和:
“朕记得,阁老当年携家眷赴江南,是为令孙女……调养身体?算来,也有近十年光景了吧?”
谢观澜心中那根弦瞬间绷紧。
皇帝果然已经知晓,甚至查探过!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怀与忧色:
“陛下仁德,竟还记得臣家中琐事。臣那长孙女,自幼体弱,承蒙陛下洪福,江南水土温润,又有内子悉心照料,这些年……总算将养得平稳了些。”
他没有主动提及孙女的名字,皇帝也并未追问,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哦?如此甚好。”
萧聿修微微颔首,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点:
“女儿家身子骨要紧。如今既已平稳,年岁也渐长,阁老与老夫人,可曾想过何时接回京中?老夫人年事已高,江南虽好,终不及京城家中颐养天年。再者,令孙女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吧?”
皇帝的语气平缓,却字字敲在关键处——归期、祖母养老、及笄之龄。
这已不是简单的关怀,而是带着明确指向的探询。
谢观澜心中雪亮,皇帝不仅知道孙女在江南养病,连她的大致年岁、内子年迈的情况都一清二楚。
他面上浮现出恭敬与感激交织的神色,坦然道:
“陛下体恤臣下,思虑周全,臣感激涕零。实不相瞒,家中确有此意。内子年迈,江南湿气渐重,已不宜久居。长孙女的身体也确已好转许多,回京调养更为稳妥。本打算……就在今年年关前后,接她们祖孙二人回京。”
他选择“和盘托出”,既是世家忠君的本分,也是对帝王掌控力的无声回应。
萧聿修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许,显然对谢观澜的坦诚和识趣颇为满意:
“年关?嗯,正是阖家团聚的好时节。老夫人操劳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届时令孙女回京,想必京中又要多一位闺秀典范了。”
一句“闺秀典范”,既是赞誉,也隐含着对谢家教养的期许。
“陛下过誉了。”
谢观澜再次起身行礼:“臣代家中老幼,叩谢陛下天恩。”
“爱卿不必多礼。”
萧聿修抬手虚扶:“此事便如此定下吧。阁老可先退下,户部那边,谢尚书想必已在候着了。”
“臣告退。”
谢观澜躬身退出御书房,背脊挺直,步伐依旧沉稳,唯有袖中微凉的指尖,泄露了方才御前应对耗费的心力。
御书房厚重的门扉在谢观澜身后无声合拢。
殿内只剩下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
方才的温和气氛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散发出的无形压力。
萧聿修脸上的笑意淡去,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太子萧庭琛身上,带着审视与考量:“太子。”
“儿臣在。”萧庭琛垂首应道,姿态恭谨。
“方才谢首辅的话,你都听见了。”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谢家这位养在江南的长孙女,即将归京。”
“是,儿臣听见了。”
萧庭琛的回答平静无波。
“谢家,”萧聿修缓缓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宫阙层叠:
“世代簪缨,清流砥柱,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谢观澜是帝师,谢执中掌天下钱粮,谢云澜在翰林院前途无量,谢家老二……听说也颇具将才。一门显赫,根基深厚啊。”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住太子:
“这样的家族,其嫡长女的分量,你当明白。她注定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闺秀。她的归宿,牵动着朝局的平衡,更关乎东宫未来的安稳。”
皇帝的话语直白而冰冷,将世家联姻的政治本质赤裸裸地剖开。
萧庭琛抬起头,迎向父皇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惊愕,没有抗拒,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理智:
“儿臣明白。谢氏满门荣宠,其长孙女……便是谢家未来数十年的‘灯火’。”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父皇话中的核心——谢家的价值,以及那位嫡长女作为家族象征的重要性。
“很好。”
萧聿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明白就好。待其回京,你需细细观察。观察她的品性、才学、心志,看她是否担得起‘太子妃’这三个字的重任,是否……能成为照亮你前路的那盏灯,而非引火之物。”
“灯火”之喻,此刻被赋予了更复杂的政治含义。
萧庭琛微微躬身,声音沉稳依旧:
“父皇放心。儿臣自会……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四字,既表达了审慎的态度,也隐含着他作为储君对自身判断的掌控权——他会观察,会衡量,最终的决定,将基于他自己的判断,而非仅仅是父皇的旨意或家族的压力。
萧聿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去吧。”
“儿臣告退。”
萧庭琛行礼退出。
御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内里的沉凝。他站在廊下,秋日的阳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却似乎驱不散那份与生俱来的孤高与深沉。
江南,谢家长孙女……一个模糊的影子悄然落入这位年轻储君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对权力版图精准计算下的考量。
宫门外,谢府的青幄马车安静地等候着。户部尚书谢执中已立在车旁,看到父亲的身影,立刻迎上前一步,眼中带着无声的询问。
谢观澜的目光与他短暂交汇,只沉声道:
“回家说。”
“回家说。”父亲方才那三个字,沉甸甸地砸在谢执中心上。
他一路沉默,目光落在父亲微阖的眼睑下那几不可察的纹路上,心头的猜测如同藤蔓般疯长。
能让历经三朝、早已处变不惊的父亲眉宇间凝上如此沉色,御书房里那场看似随意的“闲谈”,其分量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