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零点八世纪

第引子:回忆的起点章

我的零点八世纪 拾荒者30年 2025-11-25 15:44:51 都市小说
推开木窗,伏牛山就在眼前。

青黛色的山峦层层叠叠,像一幅水墨画卷铺展开来。

清晨的风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钻进屋里,混着我刚泡的茉莉花茶香,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

远处的山峰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山脚下的梯田里,早起的农人己经开始劳作,锄头碰撞石头的声音远远传来,清脆而有节奏。

我叫王国峰,今年整八十了,是个退休的县委书记。

你看我这小院,就建在山脚下,三间平房,一个小院子,种着几棵果树——两棵苹果树,一棵柿子树,还有一株葡萄藤爬满了篱笆。

院子里的石板路被我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一块石头都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

东墙角有个小菜园,种着韭菜、黄瓜、西红柿,都是我亲手侍弄的。

西墙边搭了个葡萄架,夏天的时候,绿叶成荫,我就在下面摆个躺椅,摇着蒲扇,听着鸟叫,能睡一下午的觉。

他们劝我搬城里过去,说城里医疗条件好,生活方便,也好照顾我。

可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守着这片山。

这是我的根啊,从出生到现在,八十年了,我就没真正离开过这片土地。

即便后来在县城工作,每个周末我都要回来,哪怕只是在山上走一走,闻闻泥土的味道,心里才踏实。

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和弟弟庆峰、还有秀英在河边摸鱼。

那时候多穷啊,可也真快乐。

我们光着脚丫,在河里摸来摸去,摸到一条小鱼就高兴得大喊大叫。

秀英总是站在岸边,手里拿着个破篮子,等我们把鱼扔上去。

她扎着两条麻花辫,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眼睛弯成了月牙。

醒来后睡不着,就想着把这辈子的事儿写下来。

不是为了留名,就是觉得这八十年经历的事儿太多了,不写下来,怕是要带进棺材里了。

秀英啊,我对不起她。

那年我十八岁,刚高中毕业,部队来征兵。

我是村里少有的高中生,又长得人高马大,体检一下子就过了。

临走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我,她在村口老槐树下站了整整一上午,穿着她最好的那件碎花布衫。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成了我一辈子的牵挂。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又像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到了部队,我给她写了第一封信,说等我回来就娶她。

她很快回信了,信很短,就一句话:"我等你。

"可部队有规定,战士不能谈恋爱,更不能结婚。

我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没敢再写。

后来听说她嫁人了,嫁给了村里的木匠,人很老实,对她也很好。

我在部队宿舍里抱着那封信哭了一夜,把眼睛都哭肿了。

去年回老家,路过她的村子,特意去看了看。

她己经走了三年了,坟头长满了野草。

我在她坟前磕了三个头,说了句"对不起"。

她的老伴还活着,看到我,两个人都老了,坐在她家院子里喝了一下午茶。

他告诉我,秀英临终前还提起过我,说我是个好人,让我好好活着。

我听了,眼泪又掉了下来。

李花苹和儿子,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花苹是我在部队时经人介绍认识的,她是县城医院的护士,人长得清秀,性格温柔。

我们见面三次就结婚了,那时候我己经是连长了,有资格结婚。

她不嫌弃我是农村来的,说就喜欢我这人实在。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就在部队食堂摆了几桌,战友们起哄闹洞房,她羞得满脸通红。

儿子出生那年,我正好转业回地方,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

花苹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从不说累。

儿子长得像她,皮肤白净,眼睛大大的,特别招人喜欢。

三岁那年,刚会叫爸爸,每天下班回家,他都会扑到我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爸爸抱"。

我抱着他转圈,他笑得咯咯响,花苹就在旁边看着我们父子俩,眼里满是幸福。

那年秋天,他们娘俩回娘家,坐的是下午两点的火车。

我本来要送他们的,可临时有个重要会议,就让他们先回去,我开完会赶过去。

谁知道,就在那天下午,火车追尾了。

等我赶到医院,人己经没了。

我抱着他们的遗体,哭都哭不出来,就觉得天塌了。

花苹的手还是温的,儿子的脸还带着笑意,可他们再也不会醒来了。

二十多年了,我每年清明都去看他们,给他们带束花,说说话。

我告诉他们,我现在过得很好,工作顺利,也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我知道他们不会怪我的,花苹一首都希望我幸福。

可我心里清楚,这辈子我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

老领导贾振国,是我的贵人。

他是我转业到县委后的第一任领导,当时他是县委副书记,我是他的秘书。

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说:"小王啊,你是部队下来的,政治素质过硬,我相信你能做好这个工作。

"他教我写材料,教我处理人际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

记得有一次,有个老板想承包县里的一个工程,晚上偷偷跑到我家,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两万块钱。

那是八十年代末,两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我不敢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找贾书记。

他听了,严肃地说:"国峰啊,这钱绝对不能收。

咱们是党的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为人民币服务的。

"他陪我把钱退了回去,还在全县干部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这种行为。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也是他拉我一把。

花苹母子出事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垮了,天天喝酒,工作也不认真。

贾书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有一天晚上,他找到我,把我从酒桌上拉起来,说:"国峰,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这样糟蹋自己,对得起花苹吗?

她要是看到你这样,能安心吗?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

从那以后,我重新振作起来,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前年他走了,走得安详。

我去送他,在灵前站了很久,想起他说过的话:"国峰啊,做人要对得起良心,当官要对得起百姓。

"我做到了,老领导。

我当了二十多年干部,从秘书到副县长,再到县长、县委书记,始终记得您的教诲,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窗外的山还是那座山,可山上的树变了。

以前是杂木林,现在都是经济林,核桃、板栗、柿子,满山遍野。

路也通了,汽车能开到山顶。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剩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

王家庄还是那个王家庄,可又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王家庄了。

小时候,村里没有电,晚上点煤油灯。

现在家家都有电灯、电视、冰箱、洗衣机。

以前吃顿白面馒头都是奢望,现在顿顿有肉,反而想吃粗粮了。

以前出门靠走,现在有水泥路,有公交车,去县城一个小时就到。

这些变化,是我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

我这双手啊,年轻时握过枪,扛过炮,在朝鲜战场上打过仗,立过功。

后来拿过笔,批过文件,写过无数的报告和讲话。

现在呢,就会泡茶、种菜、写点东西。

有时候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山发呆,就想,这一辈子值不值?

值。

我觉得值。

虽然有遗憾,有痛苦,但我没做过亏心事,没对不起老百姓。

当了二十多年干部,我敢拍着胸脯说,我王国峰没贪过一分钱,没害过一个人。

我修了路,建了学校,办了工厂,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

我帮助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帮助过。

我爱过,也被爱过。

这就够了。

现在的老伴叫赵素珍,是花苹去世后,经人介绍认识的。

她也是二婚,带着一个女儿。

我们在一起二十年了,相敬如宾,感情很好。

她理解我的过去,从不计较我心里还有花苹的位置。

女儿也很孝顺,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亲。

她现在在省城工作,每个月都回来看看我们。

我还有个习惯,就是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沿着山路走一个小时。

路上会遇到很多熟人,大家都热情地打招呼:"王书记,起这么早啊!

"我总是笑着回应:"退休了,睡不着,出来走走。

"其实我喜欢这种感觉,被人记得,被人尊重,不是因为我当过什么官,而是因为我做过一些实事。

你要是有耐心,我就把这八十年的故事慢慢讲给你听。

从那个土坯房里的穷小子,到今天这个山里的老头子,这里面有我的苦,有我的乐,有我的爱,有我的恨,更有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八十年的变迁。

我可以告诉你我怎么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孩子,靠自己的努力考上高中;可以告诉你我怎么在朝鲜战场上九死一生,怎么在冰天雪地里坚守阵地;可以告诉你我怎么从一个普通战士成长为县委书记,怎么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带领全县人民致富;也可以告诉你我失去亲人的痛苦,获得爱情的甜蜜,还有那些平凡而又难忘的日常。

来,坐下,喝口茶。

我这茶是自己种的野茶,有点苦,但后味甜。

就像我这一辈子,苦过,但也甜过。

你看,太阳出来了,照在山上,整个伏牛山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我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