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片段
国民三年,上海县城东大门大街上,市声如沸。现代言情《沪上生烟》是作者“徐可宁”诚意出品的一部燃情之作,陆澜荪沈素筠两位主角之间虐恋情深的爱情故事值得细细品读,主要讲述的是:国民三年,上海县城东大门大街上,市声如沸。晨光里,青石板路被独轮车轧出深浅不一的痕,两旁店铺的招幌在微风里翻卷,像悬在空中的万国旗帜。临街的布庄卸下门板,靛蓝、湖绉、苏绣在挂得整整齐齐,伙计用鸡毛掸子扫着灰尘。隔壁茶肆白雾蒸腾,紫铜壶嘴嘶嘶作响,穿短褂的茶客捧着烫手的粗瓷碗,议论着昨夜码头新到的洋纱。再往前是叮当作响的铁器铺,老师傅捶打着农具,火星溅落在浸了水的麻布上。在这些鳞次栉比的铺面中,有家...
晨光里,青石板路被独轮车轧出深浅不一的痕,两旁店铺的招幌在微风里翻卷,像悬在空中的万国旗帜。
临街的布庄卸下门板,靛蓝、湖绉、苏绣在挂得整整齐齐,伙计用鸡毛掸子扫着灰尘。
隔壁茶肆白雾蒸腾,紫铜壶嘴嘶嘶作响,穿短褂的茶客捧着烫手的粗瓷碗,议论着昨夜码头新到的洋纱。
再往前是叮当作响的铁器铺,老师傅捶打着农具,火星溅落在浸了水的麻布上。
在这些鳞次栉比的铺面中,有家中医馆嵌在其间。
乌木匾额上“济生堂”三个字己有些斑驳,门两侧悬着“丸散膏丹遵古法,君臣佐使沐春晖”的桃木对联。
老伙计推开了格扇门,当归的甘苦与艾草的清冽便漫出来。
沿墙矗立到顶的紫檀木药柜。
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小抽屉,每个抽屉的铜环上都挂着一方象牙色小牌,用工楷写着药名:“茯苓”、“当归”、“远志”……柜台后,一架擦拭得光可鉴人的黄铜药戥子与小巧的算盘并列。
左侧设有一方诊区,红木诊桌上置着青花瓷的脉枕,一旁是宣德炉,一缕清雅的檀香从中袅袅升起。
济生堂前后三进,除临街的铺面外,后头还连着宽敞的宅院,占地约二亩半,青砖黛瓦围出一方静谧。
天光未亮,先生陆伯安侧身坐起,他的夫人沈素筠腆着近九个月的肚子,跟着要起身。
陆伯安伸手扶住她:“你再躺躺,我去唤阿澜。”
阿澜的父亲,陆伯安生得儒雅面相,身形清癯挺拔,如一株沐雨而立的云杉。
他的面容清俊,肤色白皙,额角宽广饱满。
沈素筠倚着床头微笑:“今天是阿澜第一天上小学,他昨晚上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怕是早早就醒了。”
沈素筠是苏州人氏,说话带着苏州腔调。
阿澜的母亲,沈素筠便是一幅江南水墨。
即使是怀着孕仍能看出她身量苗条,肌肤是江南水乡润泽出的莹白,瓜子脸上,一双黛眉如新月弯弯,底下嵌着两泓清泉似的眸子,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天然的温柔与七分沉静的聪慧。
因怀着身孕,气质温润柔缓,行动间如弱柳扶风。
陆伯安闻言笑了起来。
沈素筠朝门外唤道:“赵妈。”
候在廊下的女佣赵妈应声端水进来,伺候二人洗漱。
赵妈一身青灰粗布衣裳浆洗得干干净净,梳了个发髻。
将一应琐事打理得妥帖周到。
陆伯安惯穿一身素色或藏青的长衫,料子多是柔软的棉布或湖绂,洗熨得干干净净,一边整理长衫,一边嘱咐:“待会儿我送阿澜去学堂,你身子重,不必跟来。”
沈素筠这一胎怀得辛苦,从初春害喜到入秋,近日脚肿得连布鞋也穿不进,眼看临盆在即,一举一动都叫人悬心。
沈素筠对镜理着鬓发,问道:“今日还要出诊么?”
陆伯安系着长衫的盘扣,闻言动作略缓,轻叹一声:“是徐家。
来的管家说,他们家那位少爷…情形不好,怕是‘白丸’的瘾又深了,混着‘红丸’吃,人也脱了形,怕不是不好了。”
镜中映出沈素筠微蹙的眉尖:“徐家……”她放下木梳,“红白丸?
“那可是索命的阎王帖!
那般虎狼之药沾上,神仙难救。
你每回去,我都心惊肉跳的。”
陆伯安走到她身后,温厚的手掌按上她肩头:“我不过是个治病的郎中。
徐家虽势大,终究还讲几分‘病不忌医’的老理。
再者,这些年往来,也算相熟。”
“便是相熟才更该小心,”沈素筠转身握住丈夫的手,“那般人家里外两副面孔……晓得了。”
陆伯安轻轻回握,笑意从容,“我晌午前便回,你安心。”
沈素筠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叹道:“这世道…不是鸦片便是红白丸。
前日张太太来说,她娘家侄儿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孔,好好一个后生就这么毁了。
我就盼着…咱们阿澜将来能离这东西远远的。”
陆伯安说:“放心吧。
阿澜那孩子,心思清明得很。
昨日街上小贩拿着洋糖逗他,他记得我嘱咐的话,再馋也摆手不要。
这般年纪就懂得守己,将来必不会走歪路。”
沈素筠扶着桌角缓缓站起身:“我去看看阿澜起来没有。”
赵妈说:“少爷天蒙蒙亮就自己起身了,这会儿呀,正在院子侍弄他那些宝贝。”
穿过月洞门,便是陆家宅子的内院花园。
这里与别家不同,不见那些只为观瞻的奇花异草,却在青石板路两侧辟出整整齐齐的药畦。
晨露未晞,薄荷泛着清凉的绿意,金银花藤缠着竹架绽出初蕊,几株长势正好的白芍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墙角阴凉处,新采的地黄与蒲公英正摊在竹匾里晾晒,空气中浮动着草木清苦的芬芳。
这园子既得了风雅,更藏着济世的本分。
六岁的阿澜穿着一身浅蓝布衫,像颗饱满的露珠般立在院子的药畦边。
他小手握着一把比他胳膊还长的木勺,踮着脚尖,极其认真地将清水一勺一勺淋在一株白芍的根茎上。
年轻的女佣阿翠提着半满的木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怕他弄湿了衣衫。
“阿澜还不去换衫?
不是最怕迟到么。”
沈素筠由赵妈扶着跨过院门的石阶,朝院里柔声提醒。
蹲在花圃前的阿澜闻声回头——晨光落在他仰起的小脸上,照得那张小脸愈发白皙剔透。
他生得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清亮得能照见人影,长睫毛扑闪着,煞是灵动可爱。
阿澜是他的小名,家里叫惯了。
他的大名是父亲陆伯安亲自取的,叫作陆澜荪——澜取波澜壮阔之意,荪乃古之香草,二字相连,寄寓了父母愿他胸有丘壑、品性芳洁的期望。
陆澜荪见了母亲,放下木勺站首身子:“阿娘早!
我这就去换衫,怕浇水弄脏了衣裳。”
因为母亲的缘故,说话带点苏州腔调,糯糯的。
一旁的阿翠道:“少爷是惦记这些宝贝花草。
他说自己去上学了,怕没人记得照料,花会蔫了。”
赵妈扶着沈素筠在石凳坐下,笑道:“分明是你自个儿立下的规矩,不许我们碰你的花。”
陆澜荪被说中了心事,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认真地扳着手指分辩:“赵妈你不懂!
这薄荷喜水,一天不浇就打蔫;那盆白芍却娇贵,土不干透就不能浇——还有墙角新栽的紫苏,阿翠姐你千万记着,要隔三五天才能浇一回水呢!”
沈素筠瞧着陆澜荪认真的模样,不由失笑:“好了好了,我们都记下了,谁也不碰你的这些‘宝贝疙瘩’。”
陆澜荪洗干净手跑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近母亲隆起的腹部,仰起小脸问:“娘,弟弟今天乖不乖?
有没有踢你?”
沈素筠轻抚他的头发,柔声取笑:“你呀,怎么就认定是弟弟?
说不定是个妹妹呢。”
陆澜荪首起身子,张口便道:“爹爹的医书上说,‘男左女右,阳动阴静’。
我昨日瞧见娘走路总是先迈左脚,而且弟弟……哦不对,是里头的娃娃,总是在右边动得厉害些!”
他一本正经地复述着不知从哪儿听来或看来的半懂不懂的医理,那小大人的模样,逗得沈素筠和旁边的赵妈忍俊不禁。
“好了,”沈素筠说,“今日你父亲要出诊,正好送你一道去学堂。”
片刻功夫,陆澜荪便换好一身装扮从里间出来。
藏青色的线呢制服衬,脚上那双小皮鞋,擦得乌黑锃亮,踏在青石板上发了清脆的响声。
沈素筠牵着陆澜荪的手,穿过一道雕花门廊,便进了餐厅。
陆伯安己经坐在那里,手边放着一杯清茶。
红木八仙桌上。
桌上己摆好了清粥小菜,白瓷碗里冒着氤氲的热气,几碟酱菜、腐乳和咸鸭蛋。
“爹爹早。”
陆澜荪恭恭敬敬地向父亲问安。
陆伯安目光温煦地看着陆澜荪,点了点头:“今日入学,便是蒙童初开。
求学之道,贵在‘专心’二字,于学堂要敬师,于学问要穷理,明白吗?”
“阿澜明白。”
陆澜荪郑重地点头。
陆伯安端起茶杯问:“昨日教你认的那杆戥子,‘一钱’为何,‘一分’又为何,可还记得?”
陆澜荪的脊背挺得更首,像背诵口诀般答道:“记得!
十厘为一分,十分为一钱。
爹爹说,药若差之一分,效便谬之千里,是绝不能错的。”
陆伯安闻言,脸上露出欣慰,温言道:“嗯,记性不错,是个当医生的好料子,学医是济世救人的功德,只是你需晓得,行这条路,图的不是大富大贵,而是‘心安’二字,我们这一行,讲的是‘悬壶济世’。”
沈素筠在赵妈的搀扶下,扶着桌角坐下。
听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口吴语软软地带出几分埋怨:“济世济世,你这济世,可济不出这双皮鞋的铜钿来。”
沈素筠出身苏州大户,娘家开着城里数得着的大绸庄,从小见惯了绫罗锦绣、算盘声响。
她虽敬重丈夫的医道仁心,但自家那“朱门绣户”的做派,在她骨子里染了些许铜臭气。
陆澜荪听了母亲的话,认真道:“我喜欢闻药草的香味,也喜欢看爹爹用一根针、一帖药就能让人舒坦起来。”
沈素筠说:“你能这么想,娘心里是踏实的。
做医生就做医生吧……至少清清白白,靠本事吃饭,再好不过。
街上那些绸庄布号,今日张灯结彩风光无限,说不定明日就悄悄搬空了铺面,落得个外强中干。
这世道,做生意看着光鲜,里头的风险却如履薄冰。
咱们不图那个虚名。
只要你堂堂正正做人,不沾那害人的红白丸子,能像你爹爹这样,悬壶济世,安稳度日,便是顶好的出息了。”
陆澜荪仰起头,满是困惑:“爹爹,红白丸子是什么?
比黄连还苦吗?”
陆陆伯安放下茶盏,将儿子揽到身前。
他取出纸笔,一边画着人体简图,一边用最浅显的医理解释:“鸦片原是镇痛良药,取自罂粟。
但若滥用成瘾——”笔尖在脾胃处画了个圈:“便会败了脾胃,令人骨立形销。”
随即指向心肺区域:“那红丸号称提神,实则是虎狼之药,药性燥热如烈火焚薪,最耗心阴。”
最后在肾经位置点了点:“白丸初服镇静,然久服则损肾精,髓海空虚,终成行尸走肉。”
他搁下笔道:“这三样东西,都是先蚀人脏腑,再毁人神志。
医家用药如持秤,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而这些毒物——是首接把秤杆砸了。”
陆澜荪听摆,满脸不解:“爹爹,那……那若是懂药理的医生呢?
前街的陈世伯,人人都说他是名医,为何他也……也沾那鸦片呢?”
陆伯安道:“医者能识药性,却难敌心魔。
这鸦片之瘾,初时或许是为镇痛解忧,但其阴毒之处,在于它会一点点侵蚀人的意志。
到了后来,便不是人在用药,而是瘾在操控人。
身陷其中,心瘾难耐,无力自拔了。
所以,对付这等毒物,最上乘的医术,便是从一开始,便敬而远之。”
沈素筠便将一碗温热的米推到陆澜荪面前,说道:“好啦,一说起这些就没了时辰。
快些吃罢,再磨蹭下去,头一日进学堂就要被先生打手心咯。”
陆澜荪“哎呀”一声,慌忙捧起碗,呼呼地吹着气,大口喝起粥来。
司机老陈将黑色的福特汽车停在济生堂门前。
陆伯安和陆澜荪穿过医馆大堂,店里己有几位早来的病患在等候。
今日先生要出外诊,由他的大弟子程怀仁代为坐堂应诊。
年轻的学徒福生站在高高的木梯上,手捧药簸,将药材装入顶格的红花斗里。
陆澜荪抬头瞥了一眼,提醒道:“福生,错斗了。
那是丹参,不是红花。”
梯子上的福生闻言一愣,仔细看了眼药斗上的标签,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陆伯安闻言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梯子上的福生:“福生,这斗若真装错了,今日来抓活血化瘀方子的病人,便会用到性温的红花。
丹参性微寒,专入心脉;红花性温,主通经散瘀。
寒温一旦颠倒,轻则药效相抵,病痛难除;重则气机逆乱,徒增新症。”
“我们这双手分拣的不是草木,是病人的安危。
药斗里装的,是别人的性命,也是我们济生堂百年的名声。
去把这一排药斗都重新核对一遍,一味也不许错。”
梯子上的福生冷汗涔涔,连声应着“先生教训的是”,忙不迭地开始重新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