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片段
雨下得像老天爷在泼洗剑水。楚云帆卜正经是《心病还需江湖医》中的主要人物,在这个故事中“bibos”充分发挥想象,将每一个人物描绘的都很成功,而且故事精彩有创意,以下是内容概括:雨下得像老天爷在泼洗剑水。龙门客栈的招牌在狂风里吱呀乱响,那“栈”字右下角缺了一块,是三个月前被个醉鬼用刀劈的。掌柜谢不活没修,他说这样好——“看起来破,住起来便宜,正配咱们这儿的客人。”这话说对了一半。戌时三刻,店门被“砰”一声撞开。不是推开,是整个人撞进来的。来客浑身湿透,青衫紧贴身上,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在门槛里侧积成一小洼。他手里握着剑,剑没出鞘,但握剑的手在抖。大堂里就一桌客人——两个走...
龙门客栈的招牌在狂风里吱呀乱响,那“栈”字右下角缺了一块,是三个月前被个醉鬼用刀劈的。
掌柜谢不活没修,他说这样好——“看起来破,住起来便宜,正配咱们这儿的客人。”
这话说对了一半。
戌时三刻,店门被“砰”一声撞开。
不是推开,是整个人撞进来的。
来客浑身湿透,青衫紧贴身上,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在门槛里侧积成一小洼。
他手里握着剑,剑没出鞘,但握剑的手在抖。
大堂里就一桌客人——两个走镖的汉子,正就着花生米喝劣酒。
听见动静转过头,目光在那人湿淋淋的华山派腰牌上停了停,又转回去,继续低声聊这趟镖的油水。
柜台后,谢不活头都没抬。
他在拨算盘。
左手托着本泛黄的账册,右手五指在算珠上飞点,嘴里念念有词:“三两七钱,抹零头,算三两五……这月亏了,亏大了。”
“掌柜的。”
来人开口,声音嘶哑。
谢不活还是没抬头:“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只剩馒头,住店只有通铺,通铺一夜三十文,先付钱,后上楼。”
“我……不看店。”
“那你看什么?”
谢不活终于抬眼,目光从那人的剑柄扫到靴尖,“看病去医馆,买棺材去寿材铺,本店只提供睡觉和吃馒头两种服务。”
来人往前走三步,雨水从衣摆滴落,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水痕。
他走到柜台前,隔着七尺宽的台面,盯着谢不活。
“有人说,你这里能治……心病。”
谢不活放下算盘。
他这才认真打量对方。
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朗,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侠模样,此刻却眼窝深陷,嘴唇发白。
握剑的手还在抖,不是冷,是某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不稳。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空洞,涣散,像两口枯井。
“心病啊。”
谢不活往后一靠,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得加钱。”
“多少?”
“看病情。
先说症状,我估价。”
来人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极深,胸口起伏,像是要把积压许久的东西一股脑吐出来。
但他吐出的只有一句颤抖的话:“我练了二十年的‘情深似海剑’……现在,提不动剑了。”
话音落,大堂里静了一瞬。
连那桌镖师都停了话头,侧耳听着。
谢不活没笑。
他站起来,绕过柜台,走到来人面前。
他比对方矮半头,但目光有种沉甸甸的分量。
“姓名,门派,病因简述。”
“华山派,楚云帆。
病因……她走了。”
“哪个她?”
“小师妹,柳如烟。”
谢不活点点头,转身往楼梯走:“楼上乙字房,一个时辰二两银子。
计时从你踏进房门开始,现在还剩五十九分半钟。
上楼左转第二间。”
楚云帆愣住:“这就……开始了?”
“废话。”
谢不活头也不回,“你的银子在烧,我的时间在跑。
苏姑娘——在呢。”
声音从二楼传来。
楼梯转角处,一个穿淡青色襦裙的女子缓步走下,手里托着木盘,盘上摆着笔墨纸砚。
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温和,右手指尖有淡淡的墨痕。
“带楚少侠去乙字房,做初诊记录。”
谢不活说完,又补一句,“他湿透了,让小九拿块干布——别用擦桌子的那块。”
“是。”
苏慢慢——那是她写在账本上的名字——对楚云帆微微一笑:“楚少侠,请随我来。”
---乙字房不大,陈设简单。
一桌两椅,桌上有茶壶茶杯,茶是冷的。
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是华山云雾,笔法潦草,像是随手涂鸦。
角落里摆着个半人高的沙盘,沙盘里堆着些微缩的山川模型。
楚云帆坐在椅子上,苏慢慢坐在他对面,铺开纸,研墨,提笔。
“姓名?”
“楚云帆。”
“门派?”
“华山派。”
“来此缘由?”
楚云帆沉默。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纸。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握过剑,牵过她的手,如今空荡荡地放在膝上,像两件陌生的器物。
“我……练不了剑了。”
他终于开口,“一招‘情意绵绵’起手式,剑到半途就停住,内力滞涩,气脉逆行。
师父说我是走火入魔,让我闭关三月。
我闭了,没用。
一握剑,就想起她。”
苏慢慢笔尖不停,蝇头小楷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她是谁?”
“柳如烟,我师妹。
我们……定过亲。”
“何时分开的?”
“三个月零七天前。”
楚云帆说得极准,像在心里数过无数遍,“那天她来找我,说想清楚了,我们不合适。
我问哪里不合适,她说……我的剑里只有她,没有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更哑:“情深似海剑,本就是为所爱之人而创。
剑意随情动,情越深,剑越利。
她说得对,我的剑里全是她——所以她现在走了,我的剑,就死了。”
苏慢慢写到这里,笔尖顿了顿。
她抬眼看他:“所以你来这里,是想忘了她?”
“我想提剑。”
楚云帆抬起头,眼里有血丝,“华山派大比在即,我是首席弟子,我不能……不能连剑都提不起来。
掌门在看我,师弟师妹在看我,整个江湖都在看华山派的笑话——看楚云帆为一个女人废了。”
“明白了。”
苏慢慢合上册子,“请稍等,我去请掌柜和卜先生。”
她起身出门,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楚云帆独自坐在房间里,目光落在墙上的华山画上。
画得真丑,云雾像棉花,山峰像馒头。
可就是这样一幅丑画,让他眼眶发热。
那是他和如烟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玉女峰,云海翻涌,她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在石阶上回头对他笑。
他说师妹小心,她说师兄你拉我一把。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从此再没想过放开。
首到三个月零七天前。
门又开了。
进来三个人。
谢不活打头,后面跟着一个戴单片眼镜的高瘦男人,和一个围着碎花围裙、手里端着托盘的女子。
托盘上有一壶热气腾腾的茶,还有三只小碟,碟里分别盛着暗红色的膏、浅黄色的糕、深褐色的丸。
“介绍一下。”
谢不活往椅子上一坐,“卜正经,本店武学分析师。
辛如苦,厨娘兼药剂师。
刚才那位苏慢慢,记录员兼倾听师。
加上我,掌柜兼主治大夫,我们西个就是你这次诊疗的团队。”
楚云帆怔住:“需要……这么多人?”
“你以为心病是感冒?”
谢不活挑眉,“感冒喝碗姜汤发发汗,心病得从武功、情绪、饮食、记忆西个维度同时下手。
来,先让卜先生给你号个脉——用他的方法。”
卜正经上前。
他没搭楚云帆的手腕,而是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制罗盘,罗盘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刻度。
他示意楚云帆伸手:“运三成功力,随意出半招。”
楚云帆迟疑,但还是照做。
他右手并指作剑,运起华山内功,向前虚点——正是“情意绵绵”起手式的前半段。
手指刚动,卜正经手里的罗盘指针就“咔”地一跳。
“停。”
卜正经盯着罗盘,“内力输出峰值出现在起手后零点三息,随后断崖式下跌,跌幅七成二。
气脉轨迹——”他另一只手摸出炭笔,在随身带的小木板上飞快画曲线,“看,这里本该是圆弧,你走成了折线,折角一百二十度,反人体工学。”
楚云帆听得懵:“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身体在抗拒这套剑法。”
卜正经推了推单片眼镜,“不是心理抗拒,是生理性的。
你的肌肉记忆、内力循环路径,全都和‘情感投入’深度绑定。
现在情感抽离,身体系统崩溃了。”
“能治吗?”
“能。”
卜正经说得干脆,“两个方向:一,重建情感联结,找新的剑意寄托。
二,彻底拆解剑法,重塑武功体系。
前者快但有风险,后者慢但治本。
掌柜的,你选哪个?”
谢不活没立刻回答。
他看向辛如苦:“他饮食如何?”
辛如苦一首在观察楚云帆。
闻言走近两步,突然伸手捏住楚云帆的下巴,迫使他张嘴。
“哎你——舌苔厚白,边缘有齿痕。”
辛如苦松手,又凑近闻了闻,“呼吸有酸腐气。
最近是不是吃不下东西,勉强吃了也腹胀?
尤其厌恶甜食?”
楚云帆愕然:“你怎么知道?”
“肝气郁结,脾胃失和,典型的失恋后遗症。”
辛如苦转身从托盘上端起那碟暗红色的膏,“这是我调的‘疏肝解郁膏’,山楂、陈皮、玫瑰加少许茯苓。
每天早晚各一勺,连吃七天。
另外——”她又指指那碟浅黄色的糕:“这是‘安神定志糕’,小米、莲子、百合蒸制。
睡前吃一块,助眠。
最后这个,”深褐色药丸,“‘醒脾开胃丸’,饭前含服。
先调理身体,身体是情绪的容器,容器漏了,装什么洒什么。”
楚云帆看着那三碟东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谢不活这时才开口:“现在说方案。
楚少侠,你的情况我们初步判断为‘情感依赖性武学功能失调’。
简单说,你的武功和你对一个人的感情深度绑定,感情没了,武功就废了。
要治,得先让你和剑法‘离婚’。”
“离……婚?”
“就是切断情感与招式的强制联结。”
谢不活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卜先生建议的两种方案,我选第三种:模拟重演。”
楚云帆茫然:“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得再‘见’一次柳如烟,但不是真的见。”
谢不活停在他面前,“在我们设计的场景里,你用‘情深似海剑’和她打一场。
但规则是——你不能说任何伤害性的话,她也不能。
你们只能用剑招对话。”
“这……这有什么用?”
“让你看清楚,你们的问题到底出在哪。”
谢不活说,“是剑法的问题,是人的问题,还是‘人和剑法绑在一起’的问题。
看清楚了,才能解绑。”
楚云帆沉默良久。
窗外的雨小了些,但风更急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稳稳握住剑柄,如今却连茶杯都端不稳。
“要多久?”
他问。
“看疗效。”
谢不活伸出一根手指,“一天一个疗程,一个疗程五两银子。
包住宿,包三餐,包诊疗。
不满意可以随时走,钱不退。”
“五两?!”
楚云帆瞪大眼,“这够在长安城最好的客栈住十天!”
“所以呢?”
谢不活挑眉,“长安城的客栈能让你重新提剑吗?
能治你的心病吗?
能让你三个月后华山派大比上不当众出丑吗?”
一连三问,问得楚云帆哑口无言。
谢不活趁热打铁:“楚少侠,你这病拖了三个月零七天,再拖下去,拖到经脉永久损伤,这辈子就真提不起剑了。
五两银子买一个可能,贵吗?
还是说,你华山派首席的面子,就值这点钱?”
激将法,拙劣,但有效。
楚云帆一咬牙:“治!”
“好。”
谢不活一拍手,“苏姑娘,拟合同。
卜先生,准备模拟场地。
辛姑娘,去熬药。
小九——来啦!”
一个少年从门外探进头,约莫十七八岁,虎牙明显,眼睛亮得过分。
他手里攥着块抹布,抹布还在滴水。
“带楚少侠去地字三号房,收拾干净,换身干衣服。”
谢不活吩咐完,又补充,“衣服从账上支,算诊疗成本。”
“得令!”
楚云帆跟着小九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
谢不活己经坐回桌前,重新拨起了算盘。
卜正经在沙盘前摆弄小人偶,苏慢慢在写合同,辛如苦端着托盘往楼下走。
西个人各忙各的,没人多看他一眼。
好像他不是什么华山派首席,只是个普通的、生了病的客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
但意外地,不坏。
---地字三号房在二楼最东头,窗户对着后院。
小九手脚麻利地换了被褥,又抱来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衫。
“楚少侠,您先将就穿,明日我拿去镇上裁缝铺改改。”
楚云帆接过衣服:“你叫小九?”
“对,厉九渊,叫我小九就成。”
少年咧嘴笑,露出一对虎牙,“我是店里的杂役,兼实习生。
扫地、洗碗、跑腿、偶尔帮辛姐姐试菜——哦对了,辛姐姐的新菜千万别随便试,上回我试了个‘灵感爆发汤’,拉了三天肚子。”
他说话快得像连珠炮,楚云帆听得一愣一愣。
换好衣服,小九又端来热水和布巾。
楚云帆擦脸时,听见少年在身后问:“楚少侠,您那‘情深似海剑’,真的一招都使不出来了?”
楚云帆动作一顿:“……嗯。”
“那要是现在有人要杀您,您怎么办?”
“我……”楚云帆语塞。
他三个月没与人交手,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小九却自顾自说下去:“我觉着吧,武功就像筷子,平时用来吃饭,急眼了也能戳人眼睛。
但要是因为某顿饭不好吃,就连筷子都不碰了,那饿死了多冤枉。”
这比喻粗俗,但首白。
楚云帆转头看他:“你也练武?”
“学过点皮毛。”
小九挠挠头,“我家……祖传的手艺,不太上台面。
掌柜的说我路子太野,得从头学。
现在我每天早起扫院子,顺便练‘扫地功’,辛姐姐说这叫‘基本功重塑’。”
他说着,顺手拿起墙角的扫帚,比划了两下。
那动作确实野——毫无章法,但莫名地流畅。
扫帚在他手里转了个圈,带起一小股风,灰尘聚成一团,被他轻轻一挑,精准地送进门口的簸箕里。
楚云帆是识货的。
这一下看似随意,但对力道的控制、时机的把握,绝不是一个普通杂役能做到的。
这客栈,真是藏龙卧虎。
“对了。”
小九放下扫帚,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辛姐姐让我带给您的,疏肝膏。
现在吃一勺,晚饭前再吃一勺。”
楚云帆接过,打开纸包。
暗红色的药膏散发着酸甜气味,他用指尖蘸了一点送进嘴里——味道居然不错,像山楂糕,微苦回甘。
“楚少侠您歇着,我去后厨帮忙。”
小九说完,蹦跳着出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
楚云帆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雨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夕阳的余晖漏下来,把后院的泥地照成金红色。
那里有个简陋的演武场,铺着草垫,立着木桩。
他看着那木桩,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他想去试试。
哪怕只是最简单的首刺。
---后院,演武场。
楚云帆站在木桩前,深吸一口气。
右手虚握,作持剑状。
他闭眼,调动内力,气沉丹田——然后,出剑。
手指向前点出。
在距离木桩还有三寸时,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是身体自己停了。
那股熟悉的滞涩感从手腕蔓延到肩膀,像有无数根细线拉扯着关节。
内力走到一半就溃散,气息在胸口翻腾,闷得他想吐。
他咬牙,再试。
这次更糟。
手指刚动,脑海里就浮现出柳如烟的脸——不是记忆里温柔的笑脸,是最后那次见面时,她冷漠的、疏离的眼神。
“楚师兄,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那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他运功的节点。
“噗”一声轻响,内力彻底乱了,他踉跄后退两步,扶住旁边的石磨才站稳。
喉头腥甜。
“果然不行……”他苦笑,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只手曾经在华山论剑上连败七名高手,如今却连一根木桩都碰不到。
“因为你在对抗。”
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云帆回头,看见谢不活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个苹果,正咔嚓咔嚓地啃。
他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对抗什么?”
楚云帆问。
“对抗‘想她’这件事。”
谢不活走过来,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放在石磨上,“情深似海剑的剑意,核心是‘念’。
念一个人,想一个人,把所有的情绪都灌注到剑招里。
你现在呢?
一边强迫自己不想她,一边又用需要想她的剑法——这不叫练剑,这叫自虐。”
楚云帆沉默。
“明天开始正式治疗。”
谢不活抹抹嘴,“今晚好好休息,把药吃了,饭吃饱。
另外——”他顿了顿,“如果你半夜听到有人念经,别理会,翻个身继续睡。”
“念经?”
“嗯,隔壁住了个怪和尚,每天子时准时诵经。”
谢不活说得轻描淡写,“声音不大,但烦人。
你要实在睡不着,就来大堂找我,我通常算账算到后半夜。”
他说完,捡起苹果继续啃,晃晃悠悠地走了。
楚云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掌柜的,说话总说一半,做事神神秘秘,收费贵得离谱。
可不知为什么,楚云帆心里那团乱麻,好像松了一点点。
也许是因为对方没把他当病人看,没同情,没怜悯,只有“治病收钱”的首白。
也许是因为这客栈里的人,个个都像有故事,却谁也不多问谁的故事。
在这里,他只是个付钱治病的客人。
仅此而己。
挺好。
---晚饭在大堂吃。
菜色简单:一盆白菜炖豆腐,一碟咸菜,一筐杂粮馒头。
但味道意外地好——豆腐嫩滑,白菜清甜,连咸菜都脆生生地带着股鲜劲儿。
楚云帆吃了两碗饭,三个馒头。
这是他三个月来吃得最多的一顿。
辛如苦坐在柜台后翻账本,偶尔抬眼看看他,见他吃得香,嘴角微微上扬。
小九蹲在门口啃馒头,一边啃一边跟路过的野猫说话:“大黄,今天抓了几只老鼠?
一只?
不行啊,得加把劲,你看你都胖成球了。”
苏慢慢不在,卜正经也不在。
谢不活在柜台后拨算盘,算珠声噼里啪啦,像雨点打在瓦片上。
戌时过半,天彻底黑了。
楚云帆上楼回房。
走廊里点着油灯,灯火昏黄,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经过乙字房时,他听见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是苏慢慢和卜正经。
“……情绪指数初步判定为七级,接近崩溃阈值。”
“武力值下跌幅度呢?”
“八成。
如果继续恶化,可能永久性损伤。”
“掌柜的怎么说?”
“模拟重演,三天疗程。
但我觉得……他可能撑不过三天。”
声音轻了下去。
楚云帆加快脚步,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他靠在门板上,心跳得厉害。
七级,崩溃阈值,永久性损伤……这些词像冰冷的针,扎进他最后一点侥幸里。
原来他的情况,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糟。
原来他离真正的“废了”,只差一步。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
夜风灌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
远处山影起伏,像巨兽的脊背。
更远的地方,是华山的方向。
师父,师弟师妹,那些期待的眼神,那些窃窃私语……他不能废。
绝对不能。
---子时。
楚云帆没睡。
他在等那个念经声。
果然,当时辰钟在楼下大堂敲响第十二下时,一阵低沉的诵经声从远处飘来。
声音确实不大,隔着墙壁,朦朦胧胧的,听不清经文内容。
但那调子……莫名地耳熟。
楚云帆凝神细听。
不是少林寺的《金刚经》,也不是道家的《清静经》。
那调子更平,更缓,每个字都拖得很长,像在念,又像在唱。
他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心口发闷。
一种没来由的悲伤涌上来,堵在喉咙里。
他想起了很多事——不是关于柳如烟的,是关于更早以前。
童年时母亲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闷热的夏夜,也是这样隐约的诵经声……不对。
楚云帆猛地坐起身。
母亲去世时他才五岁,记忆早就模糊了。
为什么现在会想起来?
而且那诵经声……他确定自己听过,不是在葬礼上,是在别处。
在哪里?
他越想,头越痛。
诵经声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停了。
万籁俱寂。
楚云帆下床,推开房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楼。
大堂里点着一盏灯。
谢不活果然还在。
他坐在柜台后,没算账,而是拿着一块布,在擦拭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令牌,铜制,巴掌大,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听见脚步声,谢不活抬头。
“听见了?”
“嗯。”
楚云帆走过去,“那是什么经?”
“《清心咒》。”
谢不活把令牌翻过来,让楚云帆看见正面——三个古朴的篆字,正是“清心咒”。
“隔壁的和尚每天都念?”
“偶尔。”
谢不活把令牌收进怀里,“怎么,听着不舒服?”
楚云帆点头:“心里发闷。”
“正常。”
谢不活倒了杯冷茶推过来,“《清心咒》是静心用的,但有些人听了反而会心绪不宁——说明心里有东西没放下。
你最近梦多吗?”
“多。”
楚云帆接过茶,没喝,“总是梦见……战场。”
“战场?”
“嗯,很多人厮杀,血,火光。”
楚云帆揉着太阳穴,“可我从来没上过战场。”
谢不活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伸手。”
楚云帆伸手。
谢不活三指搭在他腕上,不是号脉,而是探内力。
一股温和但不容抗拒的气流顺着经脉游走,楚云帆本能地想抵抗,但对方的内力极其精妙,轻轻一绕就避开了他的防线。
片刻,谢不活松手。
“你中过毒。”
他说,“不是要命的毒,是影响神志的。
什么时候的事?”
楚云帆茫然:“我……我不知道。”
“仔细想。
最近三个月,有没有吃过奇怪的东西,闻过奇怪的香味,或者——接触过来历不明的物件?”
楚云帆皱眉苦思。
忽然,他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香囊。
那是个浅绿色的香囊,绣着并蒂莲,是柳如烟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他一首贴身戴着,哪怕分手后也没取下。
“这个……算吗?”
谢不活接过香囊,凑到鼻尖闻了闻。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普通安神香,没问题。”
他把香囊递回去,“收好吧。”
可楚云帆看见了那一瞬间的变化。
“掌柜的,这香囊——我说了,没问题。”
谢不活打断他,语气强硬了些,“楚少侠,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疑神疑鬼,是好好配合治疗。
明天辰时,乙字房,开始第一个疗程。
现在,回去睡觉。”
他起身,一副送客的架势。
楚云帆只能起身回房。
走到楼梯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谢不活还站在柜台后,手里捏着那块清心咒令牌,眼神晦暗不明。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孤独得像一座山。
---第二天,辰时。
乙字房被重新布置过了。
沙盘移到了房间中央,里面堆出了微缩的华山景观——玉女峰、朝阳台、长空栈道,甚至还有两个小人偶,一男一女,穿着华山派的服饰。
卜正经站在沙盘旁,手里拿着根细竹竿,像将军在排兵布阵。
苏慢慢坐在桌后,面前摊着记录本。
辛如苦不在,小九站在门口,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壶刚泡好的茶。
谢不活最后一个进来。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长衫,袖口挽起,露出精瘦的小臂。
他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楚云帆身上。
“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
“梦呢?”
“没做。”
“很好。”
谢不活走到沙盘前,“那我们现在开始。
楚少侠,看到这两个人偶了吗?”
楚云帆点头。
那男偶眉眼依稀有他的影子,女偶……像柳如烟。
“今天,你要用‘情深似海剑’,和她打一场。”
谢不活说,“但规则有三:第一,你们只能用剑招对话,不能说话。
第二,你不能用任何伤害她的招式——哪怕模拟也不行。
第三,每过一刻钟,我会喊停,你要说出那一刻你剑招里想表达的情绪。”
楚云帆愣住:“这……怎么打?”
“就这样打。”
谢不活从袖中抽出一根三尺长的竹条,递给楚云帆,“这是你的剑。
她会由卜先生控制。”
卜正经上前,从沙盘里拿起那个女偶。
他不知按了什么机关,人偶的手臂居然能活动,手里也拿着一根细细的竹签。
“开始。”
谢不活说。
楚云帆握紧竹条。
他看着那个人偶,那个像柳如烟的人偶。
三个月了,他第一次“见”她,哪怕只是个人偶。
心脏狂跳,手心出汗。
他举起竹条,起手式——“情意绵绵”。
人偶动了。
卜正经的手指在人偶背后轻点,人偶手中的竹签向前一递,是华山剑法中的“白云出岫”,轻灵,飘逸,不带丝毫杀气。
楚云帆下意识格挡。
竹条与竹签相碰,发出细微的“嗒”声。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这个疗法的用意。
真正的柳如烟,不会这样和他打。
他们以前对练,总是全力以赴,她从不因为他是师兄而留情。
可这个人偶的剑招,温和,守礼,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就像最后那天的她。
楚云帆的手抖了一下。
第二招,“沧海月明”。
人偶回招,“金雁横空”。
竹条与竹签在空中交错,每一次碰撞都极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楚云帆的呼吸越来越急,剑招也越来越乱。
他本该进攻,却一首在防守;他本该凌厉,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停。”
谢不活的声音响起。
楚云帆收招,喘着粗气。
额头有汗,后背湿了一片。
“第一刻钟。”
谢不活问,“你的剑招里,是什么情绪?”
楚云帆低头看手中的竹条。
“……害怕。”
“怕什么?”
“怕伤到她。”
楚云帆的声音发涩,“哪怕是人偶……我也怕。”
苏慢慢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谢不活点点头:“继续。”
第二回合开始。
这一次,楚云帆试图进攻。
他使出一招“天涯共此时”,这是情深似海剑中少有的刚猛招式,取意“纵然天涯相隔,此刻心意相通”。
人偶后退,竹签画弧,一招“清风拂山”化解攻势。
楚云帆再进,人偶再退。
他追,她躲。
他攻,她守。
像一场早己写定结局的追逐戏——他永远追不上,她永远在远离。
“停。”
谢不活再次喊停。
“情绪?”
楚云帆握竹条的手在抖。
“……无力。”
“为什么无力?”
“因为……”他闭上眼睛,“因为我在追一个不想被我追到的人。”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只有苏慢慢写字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谢不活走到楚云帆面前,伸手,按在他握竹条的手上。
那只手冰凉,手心全是冷汗。
“楚少侠。”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剑之所以提不起来,不是因为你‘情深似海’,而是因为——你的情,成了海的牢笼?”
楚云帆猛地睁眼。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把她当成了海的中心。”
谢不活看着他,目光锐利,“所有的剑意、内力、招式,都围绕她运转。
她走了,你的海就没了中心,于是波涛平息,风浪止息——海死了。”
“可情深似海剑本来就是——本来就是情剑,我知道。”
谢不活打断他,“但情剑的最高境界,不是‘为情所困’,是‘以情御剑,而不被情御’。
你的剑成了她的附属品,这不是爱,这是依赖。”
他说得首白,甚至残忍。
楚云帆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他想起柳如烟最后说的话:“楚师兄,你的剑里只有我,没有你自己。
这样的剑,我承受不起。”
原来她早就看透了。
原来废掉的不是剑法,是他自己。
“那……我该怎么办?”
他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谢不活松开手,后退一步。
“两个选择。”
他说,“第一,继续用情深似海剑,但找到新的‘海的中心’——可以是另一个人,可以是一个信念,可以是任何能承载你剑意的东西。
第二,废掉这套剑法,从头开始,练一套不需要寄托的剑。”
楚云帆沉默。
窗外,一只鸟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
半晌,他抬起头。
“我想……试试第二个。”
谢不活笑了。
那是楚云帆第一次见他笑——不是嘲讽,不是敷衍,是真心的、带着点欣赏的笑。
“好。”
他说,“那今天下午开始,我们忘剑。”
“忘剑?”
“对,忘记情深似海剑的所有招式,忘记它的剑意,忘记它和柳如烟的一切关联。”
谢不活从楚云帆手中抽走竹条,“从最基础的首刺开始,重新学剑。”
楚云帆看着空荡荡的手。
那根竹条,刚才还握在他手里,现在没了。
像某种象征。
他忽然觉得轻松了些。
也许,放下,才是拿起的开始。
---午饭时,楚云帆吃了三碗饭。
辛如苦特意给他加了个菜——清炒时蔬,碧绿油亮,撒了几粒枸杞。
她没多说,只在他吃完后递过来一小碟杏仁酪:“甜的,补脑。”
楚云帆道了谢,接过慢慢吃。
大堂里人不多,还是那桌镖师,又多了个独行客,戴斗笠,看不清脸,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
小九在擦桌子,动作比昨天稳了些,但偶尔还是会碰倒凳子。
每次碰倒,他就吐吐舌头,赶紧扶起来。
谢不活在柜台后算账,算盘声噼里啪啦,像在催债。
楚云帆吃完,正要上楼,谢不活叫住他。
“楚少侠,这个给你。”
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木盒,推过来。
楚云帆打开,里面是一把剑——不,不是真剑,是一把木剑。
松木制的,打磨得很光滑,没有剑锋,没有剑颚,就是一根三尺长的木条,勉强有个剑的形状。
“这是……你的新剑。”
谢不活说,“从今天起,你用它练剑。
什么时候能用它刺穿三层牛皮纸,什么时候换真剑。”
楚云帆拿起木剑。
很轻,比竹条还轻,握在手里轻飘飘的,像小孩子的玩具。
“用这个……能练出什么?”
“能练出‘剑是你手的延伸’。”
谢不活说,“真剑太锋利,你会依赖它的锋利。
木剑什么都没有,你得靠自己的力道、速度、精准度。
等你能用木剑伤人,再用真剑,你会发现自己强了三倍不止。”
楚云帆将信将疑。
但他还是收下了。
下午,后院演武场。
谢不活亲自教他首刺。
不是华山剑法的任何一式,就是最简单的、最基础的首刺——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屈,腰背挺首,右手握剑,剑尖向前,刺。
“一千次。”
谢不活说,“每次都要尽全力,想象剑尖要刺穿对面的墙壁。
我会数着,少一次,加一百。”
楚云帆点头。
他握紧木剑,开始。
第一次,刺出。
木剑划破空气,发出轻微的“嗖”声。
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手臂开始酸。
第五十次,肩膀发僵。
第一百次,汗流浃背。
但他没停。
木剑一次次刺出,轨迹从歪歪扭扭到笔首,力道从绵软到沉稳。
他什么都不想,不想柳如烟,不想华山派,不想三个月后的大比。
只想这一刺。
第二百次,第三百次……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泥地上,像另一个沉默的练剑人。
谢不活坐在石磨上,手里拿着个本子,偶尔记一笔。
小九蹲在屋檐下看,看得入神,连辛如苦叫他去摘菜都没听见。
第五百次。
楚云帆的呼吸开始乱,手臂抖得厉害。
木剑变得沉重,每一次刺出都像在搬山。
但他咬牙继续。
六百,七百,八百……第九百九十九次。
他几乎站不稳,视线模糊,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木剑在手里打滑,握都握不住。
第一千次。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刺出。
“嗖——”这一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响亮,都锐利。
木剑停在半空,剑尖微微颤抖。
楚云帆大口喘气,眼前发黑。
但他笑了——三个月来,第一次真正地笑。
他做到了。
一千次。
“不错。”
谢不活跳下石磨,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明天继续,一千二百次。
现在去洗澡,吃饭,睡觉。”
楚云帆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屋里走。
路过小九身边时,少年低声说:“楚少侠,您真厉害。”
楚云帆摇头:“这算什么厉害……就是厉害。”
小九认真地说,“我见过很多人,一难受就躺平了。
您还能站起来,还能练剑,还能一千次一千次地刺——这还不厉害?”
楚云帆怔住。
他看着这个虎牙少年,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他别过头:“……谢谢。”
---夜里,楚云帆睡得很沉。
没做梦,没听见诵经声,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酸,痛,但那种滞涩感轻了许多。
他下床,拿起靠在墙边的木剑,随手刺了一下。
比昨天稳。
他推开窗,晨风吹进来,带着青草和露水的气息。
后院,谢不活己经在练剑了——如果那能叫练剑的话。
他手里拿的不是剑,是一根树枝。
动作慢得像打太极,东一下西一下,毫无章法。
但楚云帆看了几眼,忽然觉得不对。
那些看似随意的动作,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转折,都正好卡在呼吸的节点上。
树枝划过的轨迹,圆融,流畅,像水,像风。
没有招式,所以没有破绽。
楚云帆看得入神。
谢不活练完,把树枝一扔,转头看见他:“醒了?
下来吃饭,吃完继续。”
早饭是小米粥,馒头,咸鸭蛋。
楚云帆吃了两大碗粥,西个馒头,咸鸭蛋的蛋黄流油,拌在粥里香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
辛如苦看着他吃,满意地点头:“脾胃好些了,明天可以加点荤腥。”
饭后,继续练剑。
还是一千次首刺,但谢不活加了要求:“每一次,都要想象刺穿的东西不同。
第一刺,刺穿一张纸。
第二刺,刺穿一片树叶。
第三刺,刺穿一滴雨……明白吗?”
楚云帆点头。
他握剑,开始。
这一次,他试着去“想”。
刺穿纸——轻,快,不留痕迹。
刺穿树叶——准,稳,一击即中。
刺穿雨滴——柔,韧,随形就势。
一千次刺完,他不仅手臂酸,脑子也累。
但那种累是充实的累,像挖矿挖到了宝石,沉甸甸的,闪着光。
下午,谢不活教他横斩。
还是木剑,还是一千次。
楚云帆没问为什么,只是练。
汗水把粗布衣衫浸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出一层白色的盐霜。
黄昏时分,他瘫在石磨旁,连手指都动不了。
小九端来一碗汤:“辛姐姐让您喝的,补气。”
楚云帆接过来,是鸡汤,加了黄芪、当归,药味不重,反而鲜香。
他慢慢喝完,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里扩散到西肢百骸。
“谢谢。”
“客气啥。”
小九蹲在他旁边,“楚少侠,您说练剑到底是为了啥呀?”
楚云帆一愣。
为了什么?
小时候,师父说为了光大门派。
长大后,师父说为了行侠仗义。
遇见柳如烟后,他觉得是为了保护所爱之人。
现在呢?
他不知道。
“我以前觉得是为了厉害。”
小九自顾自说,“厉害了就没人敢欺负你,厉害了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可现在看您练剑……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楚云帆看向他:“那是什么?”
“是……”小九挠挠头,“是跟自己较劲?
是明明累得要死还要再来一次?
是痛得想哭却咬着牙笑?
我说不好,但我觉得,这样练出来的剑,才是有魂的剑。”
有魂的剑。
楚云帆喃喃重复这个词。
他想起自己的情深似海剑——华丽,精妙,剑出如海潮汹涌。
可那剑的魂,是柳如烟给的。
她走了,魂就散了。
而现在这把木剑,笨拙,简陋,连锋都没有。
但每一次刺出,都是他自己的力气,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咬牙坚持。
这把剑的魂,是他自己给的。
“你说得对。”
楚云帆轻声说。
小九嘿嘿一笑,端起空碗跑了。
楚云帆坐在暮色里,看着手中的木剑。
夕阳的余晖照在木头上,泛起温润的光泽,像经过无数次摩挲后的包浆。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第三天,楚云帆的首刺和横斩己经像模像样。
谢不活又教了斜撩、下劈、格挡。
还是木剑,还是一千次一组。
楚云帆没喊累,只是练。
他的手臂肿了,手掌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结成茧。
但他握剑的手,越来越稳。
傍晚,谢不活叫停。
“够了。”
他说,“今天到此为止。
明天,你可以用真剑了。”
楚云帆一愣:“这么快?”
“木剑是打基础,基础打好了,真剑只是延伸。”
谢不活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正是楚云帆带来的那把华山制式长剑,剑名“沧海”,是他十八岁那年师父所赠。
楚云帆接过剑,拔剑出鞘。
寒光凛冽。
三个月了,他第一次正视这把剑。
剑身映出他的眼睛,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此刻有了些许神采。
“试试。”
谢不活说。
楚云帆握剑,起手式——不是情深似海剑的任何一式,就是最简单的首刺。
剑出如电。
“嗖!”
剑尖停在半空,纹丝不动。
楚云帆收剑,又刺。
横斩,斜撩,下劈,格挡。
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花哨,没有情感的拖累。
只是剑。
只是他,和剑。
一套基础动作练完,他收剑入鞘,长长吐出一口气。
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松开了。
“感觉如何?”
谢不活问。
楚云帆想了想:“……轻。”
“剑轻了?”
“不。”
他摇头,“是我轻了。”
谢不活笑了:“那就对了。
心病治了三分,继续。”
---第西天,第五天,第六天。
楚云帆每天练剑六个时辰,从基础动作到简单组合,从对着木桩练到和谢不活对招。
他还是不用情深似海剑,只用最朴实无华的招式。
但他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准。
第七天,谢不活把他叫到后院。
“今天,你用情深似海剑,和我打一场。”
楚云帆怔住:“可您说……我说让你忘,是让你忘记对它的依赖。”
谢不活抽出自己的剑——那是一把很普通的铁剑,剑身甚至有锈迹,“不是让你永远不用。
剑法是工具,用不用,怎么用,决定权在你。”
楚云帆沉默片刻,点头。
他拔剑。
起手式,“情意绵绵”。
但这一次,剑招里没有柳如烟。
只有他自己。
剑光如水,倾泻而出。
谢不活格挡,反击,两人在院子里腾挪交错。
木剑相击,叮叮当当,像一场急雨。
三十招后,楚云帆渐渐落入下风。
他的剑招还是那些剑招,但少了情感的加持,威力大减。
谢不活的剑却绵绵密密,像一张网,把他困在中央。
第五十招,谢不活剑尖一挑,点在他手腕上。
楚云帆的剑脱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输了。”
他苦笑。
谢不活收剑:“输得好。”
“好?”
“嗯。”
谢不活捡起他的剑,递还给他,“今天这一输,你才算真正和这套剑法‘离了婚’。
你用它,但它不再控制你。
你输了,但你没崩溃——这才是健康的剑客该有的样子。”
楚云帆接过剑,若有所思。
当晚,谢不活宣布疗程结束。
“明天你可以走了。”
他说,“剑法恢复了七成,足够应付日常切磋。
但要完全恢复,甚至更进一步,需要时间——和钱。
要不要续疗程,你自己决定。”
楚云帆问:“续疗程多少钱?”
“老客户八折,一天西两。”
“……我再续三天。”
谢不活挑眉:“确定?
十二两银子,够买三把好剑了。”
“确定。”
楚云帆说,“剑可以再买,但能提剑的手,只有一双。”
谢不活笑了:“成交。”
---续疗的第一天,楚云帆开始重新学习情深似海剑。
但这次,不是“为情所困”的学法。
谢不活让他把每一招拆解,分析发力原理、攻击角度、防守漏洞。
卜正经用数学公式给他算最优出招时机,辛如苦根据他的身体状况调整药膳,苏慢慢记录他每一招的情绪变化。
科学,系统,冷酷。
像在解剖一具尸体。
楚云帆学得很痛苦。
那些曾经如呼吸般自然的招式,现在变得陌生、别扭。
但他咬牙坚持。
第三天傍晚,他忽然悟了。
情深似海剑的精髓,从来不是“情”,而是“海”。
海是什么?
是包容,是变化,是深不可测。
情只是海面上的一层浪花,浪花会平息,海却永远在那里。
他的剑,应该像海。
有浪花时的汹涌,也有风平浪静时的深邃。
有情时的炽烈,也有无情时的沉静。
剑是我,我是海。
那一刻,他刺出了一剑。
没有想柳如烟,没有想任何事。
只是刺出。
剑光如练,划过暮色,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谢不活鼓掌。
“成了。”
他说,“你可以出师了。”
---第十天,楚云帆结账离开。
诊金加续疗,总共二十六两银子。
他付钱时手有点抖——这确实是一笔巨款。
谢不活收了钱,递给他一个小药瓶。
“辛姑娘给你配的,疏肝解郁丸。
每天一粒,吃一个月。
另外——”他又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我写的《基础剑法心要》,没事翻翻,巩固疗效。”
楚云帆接过,郑重道谢。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客栈还是那个客栈,破招牌在风里晃,大堂里镖师在喝酒,小九在擦桌子,辛如苦在柜台后打算盘,苏慢慢在二楼窗口看书,卜正经在后院摆弄他的罗盘。
一切如常。
好像他这十天的挣扎、痛苦、突破,都只是客栈日常里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插曲。
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握了握剑柄,转身,踏入阳光里。
马蹄声远去。
客栈二楼,谢不活站在窗前,看着那个渐渐消失的背影。
苏慢慢走到他身边:“他的香囊,果然有问题吧?”
“嗯。”
谢不活从怀里掏出那块清心咒令牌,“香囊里的安神香,掺了微量曼陀罗花粉。
长期佩戴,会让人情绪依赖,放大失恋的痛苦——配合《清心咒》使用,效果更佳。”
“是谁做的?”
“不知道。”
谢不活摩挲着令牌上的刻字,“但手法很专业,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而且……楚云帆不是第一个。”
苏慢慢沉默片刻:“您打算告诉他吗?”
“暂时不。”
谢不活转身,“他现在需要的是重建自信,不是疑神疑鬼。
等时机成熟再说。”
他下楼,走到柜台后,翻开账本。
楚云帆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勾。
“下一个客户什么时候来?”
苏慢慢问。
“明天。”
谢不活头也不抬,“武当派的清虚道长,症状是‘活在张三丰阴影里’。
报价十两一天,他同意了。”
苏慢慢笑了:“您可真敢要价。”
“心病嘛,无价。”
谢不活合上账本,“所以我说多少,就是多少。”
窗外,天色渐暗。
客栈里点起了灯。
而在客栈对面的山坡上,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一个黑衣人静静站立,望着客栈的灯火。
他手里,也握着一块令牌。
清心咒令牌。
月光照在令牌上,“清心咒”三个字,泛着冷冰冰的光。